1 红妆薄嫁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打湿了沈清沅单薄的衣料。
她立在沈家后门的青石板路上,看着那顶连红绸都泛着旧色的小轿被两个力夫抬着,不情不愿地往巷口走,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仅有的一床粗布喜被。
“晦气东西,总算打发出去了。”管事嬷嬷尖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竟想穿三姑娘剩下的那件藕荷色嫁衣,也配?”
清沅攥紧了袖中的那支旧银簪,是娘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从她记事起,大娘的巴掌、冷饭、寒衣就是家常便饭,如今将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穷书生做填房,不过是觉得她留在府里碍眼,不如换几两银子给二房的表哥做束脩。
轿子晃晃悠悠走了半个时辰,停在城南最破败的巷子口。
没有鼓乐,没有贺客,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布长衫的老妪在门口等候,见了轿夫忙不迭地塞了两个铜板,又颤巍巍地来扶她下轿。
“姑娘……哦不,媳妇,快进屋吧,外面风大。”老妪声音嘶哑,咳嗽了两声,“我家阿砚去给先生送文章了,回头就回来给你赔罪。”
清沅低着头跟着她走进低矮的土坯房,屋内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方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东厢房的门帘破旧不堪,隐约能看见里面铺着稻草的床榻。
唯一像样的,是西厢房里堆满的书册,整整齐齐码在靠墙的木板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让你受委屈了。”老妪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带着病气的微凉,“阿砚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家里穷……我这身子骨也不争气,总拖累他。
这次急着娶亲,实在是我这病越来越重,他要去京城赶考,家里总得有个人照看。”
清沅这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书生姓张名砚,字景行,是个自幼丧父、靠乡邻接济才读得起书的寒门学子。
他母亲张氏常年卧病,这次催着完婚,原是想让她代为侍奉汤药。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
他身形挺拔,眉目清朗,虽面带倦色,眼底却亮得惊人,看见屋里的清沅时微微一怔,随即拱手作揖,声音温润如玉:“在下张砚,让姑娘……娘子受委屈了。”
他没有丝毫轻视,也没有半分不耐,只是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清沅的心莫名一跳,慌忙低下头去,脸颊微微发烫。
新婚之夜没有红烛高燃,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案上跳动。
张砚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自己则搬到了母亲床边的小榻。
临睡前,他端来一盆热水:“路上辛苦了,泡泡脚暖暖身子。”
清沅看着他蹲在地上,将她的脚轻轻放入温水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鼻尖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张砚抬头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认真,“待我金榜题名,定风风光光把你接进状元府。”
清沅望着他俊朗的侧脸,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或许,这场看似不幸的婚事,会是她苦尽甘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