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世代守着一座无名孤坟,年年跪拜却从不告知缘由。 那年饥荒,长辈宁可饿死也不肯挖坟求生。 我偷偷带上铁锹,连夜掘开坟墓—— 碑后竟刻着我的姓名生辰,殉葬品里放着我的日记和照片。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跳出屏幕:“闹够了吗?回来躺好。”
们陈家守着后山那座孤坟,不知道多少代了。
它矮趴趴地缩在山坳最背阴的角落里,没有牌位,没有名姓,只有一块被风雨啃噬得快要圆润的石碑,勉强能看出个坟包的形状。荒草长得比谁都疯,年年淹过坟头,又年年被我们亲手割掉。
怪的是,家里宁可给这孤坟割草烧纸,也绝不允许动旁边曾祖、高祖那些长了苔藓的正经祖宗坟头上的一根草棍。
规矩大过天。每年清明、中元、除夕,雷打不动,天擦黑,家里男丁就必须跟着祖父上山。女人没资格,只能远远看着山脚那点香火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不准点灯,不准喧哗,磕头得磕出响,额头沾了泥才算心诚。供品倒是从不吝啬,最好的米饭,最肥的肉,香气勾得人肠子打结,全给了那座坟里不知是谁的“人”。
小时候憋不住,扯着爹的裤腿问,那底下埋的是谁啊?为啥咱年年拜?爹的脸唰就白了,比新糊的窗纸还吓人,一巴掌抽得我耳朵嗡嗡响,厉声吼:“不准问!记着,没了命也得护着它!敢动歪心思,天打雷劈!”
我再不敢多嘴。那坟,成了心里一个黑黢黢的洞,又怕又痒。
然后,饥荒就来了。天像是破了底,漏不完的雨水,然后又是晒裂土块的毒日头。地里颗粒无收,囤的粮食很快见了底。树皮、草根、观音土……村子里每天都有席子卷着人抬出去,轻飘飘的,没一点分量。
家里已经两天没进过一粒米了。小妹饿得哭不出声,眼睛凸着,肚皮却胀得透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娘抱着她,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喉咙里一点嗬嗬的响动。爹和祖父对着坐在门槛上,佝偻着背,像两座快被风干吹垮的泥雕。
空气里全是死味儿。
我靠着冰冷的灶台,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后山瞟。那底下,有肥鸡,有整猪,有白生生的馒头……每年那么多好东西,够全家吃多久?胃里像有无数只细爪在挠,抓得心肝脾肺都绞在一起。
一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毒藤一样疯长,再也按不回去。
——挖开它!
祖宗?规矩?比命还重要吗?里头要是真躺着哪位祖宗,见子孙快饿绝了户,还能怪我们动他一口吃食?
我被这念头烧得浑身滚烫,又冻得牙齿咯咯打颤。
夜里,风跟鬼嚎似的。我摸出墙角的铁锹,冰凉的木柄硌着手心。爹娘屋里死寂,大概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我像贼一样溜出院子,心脏撞着肋骨,快要蹦出来。
后山的路黑得粘人,每一脚都像踩在深渊边上。那念头还在烧着我,推着我往前,可每靠近那山坳一步,骨头缝里就咝咝地冒寒气。祖父和爹警告的话毒蛇一样缠上来:“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坟包在黑夜里像个巨大的脓疮,沉默地鼓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