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猛将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敲打着这座破庙彻底朽烂的窗棂，又从那漏洞的屋顶汇成浑浊的水线，一道道砸在满地鸟粪、枯枝和积年的尘土上，溅起细小而泥泞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霉腐气味，混杂着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荒败。
“刘……猛将军庙？”队里最年轻的博士生小赵，扶了扶眼镜，借着从破洞投下的惨淡天光，费力辨认着正殿残存匾额上模糊的墨书，“这供的是哪路神仙？名字够凶的。”
没人立刻回答。破庙太小，正殿更是逼仄，几盏强力露营灯惨白的光柱粗暴地撕开昏暗，光线下，尘土如同被惊扰的微型幽灵，疯狂舞动。几尊泥塑神像歪斜在神台上，色彩剥落殆尽，肢体残缺，面目被厚厚的污垢和水渍漫漶得模糊一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神采。只有正中那尊，还勉强维持着坐姿，比旁的神像高大些许，但也同样破败，泥皮大块大块地皲裂、脱落，露出里面深色的草胎和木骨。
领队的张教授，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的老头，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清理着神台边缘模糊的石刻铭文，试图找到更多断代的线索。
“民间信仰里的杂神，驱蝗的，俗称虫王。”回答小赵的是陈祁。他穿着件料子考究的卡其色风衣，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正抱着手臂，站在稍远些干燥点的地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尊主神像。他年轻，学术新星，锋芒正盛，对这类荒村野祀，向来缺乏对正规佛道神祇那点表面上的客气。“大概是某个被神化的地方官或者将军，古人就爱搞这套，活不下去了，便逮个有点功绩的捏个泥胎拜拜，求个心理安慰。”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对非理性事物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小赵咂咂嘴，没再说话，端着相机开始多角度拍摄。殿内一时只剩下刷刷的清理声、相机快门沉闷的咔嗒声，以及庙外无止无休的、令人心烦的雨声。
陈祁的视线落回正中那尊泥塑。灯光恰好打在那张脸上，那面容被岁月和腐朽侵蚀得异常狰狞，但隐约还能看出些顶盔掼甲的武将轮廓。尤其那双眼睛，似乎是用了特殊的琉璃珠嵌入，蒙尘积垢，却在那白光斜照下，透出一点极微弱的、死寂的幽光。
他看着，莫名觉得有些不适。那一点幽光，不像死物，倒像是什么东西蛰伏其内，隔着几百年的尘埃和死寂，冷冷地回望着他。
“陈教授，来看这儿！”张教授似乎有了发现，声音里带着兴奋，“这铭文……像是记载了一次大规模的蝗灾，‘飞蝗蔽日，声如雷雨，禾稼立尽……’”
陈祁应了一声，迈步过去，脚下踩着湿滑的苔藓和碎屑。就在他经过那主神像正前方时——
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
不是雨滴。更稠，更滞涩。
他一怔，下意识扭头。
只见一道极细的暗红黏稠液体，正从那泥塑腐朽开裂的眼眶里缓缓溢出，沿着斑驳的泥皮蜿蜒而下，划过那冰冷僵硬的脸颊。
泥塑……流血了？
“教、教授！”小赵声音发颤，相机都端不稳了，“它……它眼睛！”
所有灯光瞬间聚焦过去。惨白的光线下，那两道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在死寂的泥脸上，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和亵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