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被献祭给厕神后

卯时三刻,阴秽之气最重的时辰,我被两名城主亲卫反拧着胳膊,拖行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

新砌的“五谷轮回之所”的气味还没养成,只有生石灰和廉价楠木的混合怪味,混着黎明前浓得化不开的雾霭,呛得人喉咙发紧。这地方阔气得不像是解手的地方,飞檐翘角,琉璃瓦在稀薄的晨光里泛着死鱼肚皮一样的惨淡光泽。

为了它,半条老街被强行推平。

亲卫的铁指箍得我臂骨快要裂开,我咬着牙,没吭声,视线扫过新厕所门前那片空地。那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大多是这条街上被夺了生计或是拆了祖屋的摊贩住户,个个面如土色,在料峭春寒里瑟瑟发抖。几个穿着体面的庙祝道士围着一个铜盆,盆里烧着什么东西,火焰是诡异的幽绿色,噼啪作响,腾起的烟扭曲盘旋,散发出类似陈旧血腥的甜腻气。

新任城主王大人就站在几步外,崭新的官袍下摆沾了夜里的泥泞,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一丝急于镇压什么的焦躁,泄了他的底。他身旁,那个据说从龙虎山请来的枯瘦老道,正闭目喃喃,拂尘一下下扫过虚空,像在驱赶看不见的蝇虫。

“时辰到!献祭品,镇秽气,保一方通泰!”老道猛地睁眼,尖声高喝。

我被一股蛮力狠狠向前推去,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后那两扇描画着拙劣辟邪符咒的厚实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黑缝。里面是尚未使用过的、更浓烈的生石灰和木头气味,但底下,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丝丝缕缕渗出来——一种沉闷的、让人心头无端发坠的滞涩感,盘踞在深处。

“进去!”亲卫低吼,又是一脚踹在我腰眼。

我闷哼一声,滚入门内的黑暗。不等回头,那两扇门便“砰”地一声死死合拢!紧接着是铁链疯狂缠绕拉扯的刺耳声响,最后是重物落锁的“咔哒”一声脆响。

所有的光,连同外面那个虚假喧闹的世界,瞬间被掐灭。

绝对的黑暗。寂静压下来,耳朵里只有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擂鼓一样敲打着肋骨。

冷。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从新铺的地砖、从粉刷不久的墙壁里丝丝缕缕透出来,钻进皮肉,冻结血液。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沉重的淤泥,胸口憋闷得发痛。

这就是他花大力气搞来的“镇物”?我?

绝望还没完全漫上来,先被一股尖锐的讥嘲刺破。为了这劳什子“形象”,为了讨好上官,他强征民地修这华而不实的厕所,如今压不住那股子天生的阴秽滞碍之气,竟信了妖道的话,要用活人来填?

黑暗中,我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指尖触地,一片湿滑的腻垢,是新墙返潮凝出的水珠,混着未清理干净的污渍。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被拉长、扭曲。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已是半天。那股盘踞在深处的“滞碍”感,似乎活了过来,开始蠕动,变得肉眼可见——墙壁上,缓缓沁出暗绿色的、粘稠的光晕,像某种巨大生物不祥的脉络,无声地搏动。

空气更重了,几乎能摸到那沉滞的、阻碍一切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