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蜷在祖母膝头,听她用漏风的嘴絮叨过的老话。她说,丫头,别嫌茅厕脏,那儿有位神明住着呢,是位可怜又厉害的女仙,叫紫姑。世人拜她,求的不是顺畅,而是阻塞。田里的肥水别漏光了,身子里的元气别泄完了,兜里的银钱别流走了……都求她给“堵一堵”,“拦一拦”。

当时只觉得怪,拜神不都求个通达顺利吗?怎还有专管“堵”的神?

祖母浑浊的眼睛看着虚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因为她啊,说一声‘允’,给你的可不是得到,是……剥夺。”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但一种更疯狂的东西却在胸腔里鼓噪起来。外面隐约传来模糊的诵经声,那些庙祝道士还在做法,想借我这“祭品”的血肉魂魄,彻底压下此地的“不通”,换取他们城主大人官运的“通达”。

真是……蠢得可以。

我猛地抬起头,冲着那片蠕动越来越剧烈的、令人作呕的暗绿光晕,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缺氧和寒冷而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豁出一切的尖锐:

“你听见了吗?他们不要通!他们要堵!你要堵给他们看吗?!”

喊声撞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回荡出凄厉的回音。墙壁上那暗绿粘稠的光猛地一滞,随即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汹涌奔腾起来!

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感觉,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碾入脑海——冰冷、滑腻、带着无数岁月沉积下的滞涩与嘲弄。

「……哦?」

轰——!!!

身侧那扇用铁链死死锁住、寄托了城主和妖道全部期望的厚实木门,连同周围大片的砖墙,毫无征兆地、从内部猛地炸裂开来!

碎木、砖石、粉尘如同暴雨般向外喷射。外面传来惊恐欲绝的尖叫、法术反噬的爆裂声和人群仓皇奔逃的践踏哀嚎。

弥漫的烟尘碎屑中,一道身影缓缓勾勒而出。

她赤着双足,纤巧的脚踝沾着新生的苔藓与经年的污垢,踩过满地狼藉的瓦砾和断裂的符咒幡旗。那些昂贵香烛、铜盆法器中燃烧的幽绿火焰,在她足尖触及的瞬间,尽数无声熄灭,化作死灰。

流散的晨光吝啬地投下一缕,照亮她身上残破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古老衣裙,以及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却凝聚了万千污秽滞碍之重、美得令人心胆俱裂的脸。

她甚至没看一眼瘫软在地、尿了裤子的城主,或是口喷鲜血萎顿于地的妖道。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淤塞了千年时光的眼眸,缓缓转动,落在了我的身上。

朱唇微启,声音似叹息,又似诅咒,清晰地在每一寸崩坏的死寂中荡开:

“因为我说‘允’,便是剥夺。”

2 剥夺的法则

碎木与粉尘仍在空中缓慢沉降,每一粒都裹着那幽绿粘稠的光,仿佛时间本身被拉长、淤住了。

紫姑就立在那片狼藉中央,赤足下的砖石无声地化为齑粉,不是崩裂,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彻底腐蚀、消解了存在的根基。她周身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滞涩,空气不再流动,光线扭曲弯折,绕过她构成一片视觉的泥潭。

外面跪伏的人群连惨叫都发不完整,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脸憋成酱紫色,眼球惊恐地暴凸。他们动弹不得,并非被定身,而是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抬手、转头、甚至吞咽——都变得如同在万丈深的淤泥中进行,需要耗费莫大的气力,抵抗那无所不在的“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