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那份电子合约的瞬间,窗外的天空正呈现一种令人压抑的灰败色调,如同被用旧了的抹布,又像我租住的这间十平米小屋那未经任何修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电脑屏幕上,邮箱界面里那封带着某茄小说平台官方Logo的邮件静静地躺着,没有礼花,没有贺电,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欢迎词。它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条款苛刻,分成比例低得可怜,像一块被随意扔在路边、沾着灰尘的干硬馒头,但对于一个饿了太久、几乎快要放弃的人来说,这已是能吊住性命的所有。
这是我埋头写了整整三年,被大大小小出版社、文学网站拒绝了十八次之后,唯一一个愿意“收留”我这堆“文字垃圾”的地方。指尖因为长时间按压键盘而有些麻木,此刻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我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泡面与烟蒂混合的浑浊气息,截下屏幕图片,手指在发布键上空悬停了许久,最终心一横,将它发送到了朋友圈。配文只有简简单单,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两个字:
“走了。”
走了。离开这操蛋的、看不到希望的过去。去他妈的、未知的、或许同样操蛋的未来。
手机屏幕暗下去,死寂了片刻。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心慌。然后,它猛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嗡嗡嗡——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像一壶烧到极致、疯狂嘶鸣的开水,烫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解锁屏幕,信息提示的红点争先恐后地炸开。
最先蹦出来的是大学室友大刘的语音消息,点开,背景音是嘈杂的麻将碰撞声和喧哗的人语,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穿透出来:“哟,真签了?XX小说?兄弟,那地方狗都不去刷榜,你是不是真穷疯了?赶紧出来打麻将,三缺一,赢钱比你这实在多了!”
紧接着是表妹的消息,一个夸张的撇嘴表情包后面跟着文字:“宝~你写那玩意真能赚到钱吗?能买得起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限量款包包吗?不能吧?还不如早点帮舅妈看店呢!”
下面的评论迅速垒高,像一堵令人窒息的墙:
“听哥一句劝,脚踏实地找个班上是正经。写小说死路一条。”
“XX小说?那不都是给初中生看的无脑爽文吗?你这文笔去了不是自降身价?白瞎了当年咱系老师的夸奖了。”
“签约而已,离赚钱还远着呢,别高兴太早,平台签一堆扑街货,最后能熬出头的万中无一。”
“理想不能当饭吃啊,老弟,清醒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眼球上,刺进心里。密密麻麻的嘲讽和“好心”的劝诫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缠住,越收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我猛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狠狠掼在铺着旧报纸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老旧电脑主机风扇徒劳的嗡鸣,和我自己越来越重、带着铁锈味的呼吸声。桌角的泡面碗里,残汤早已凝固,浮着一层腻白的油花。
“咔哒——”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周薇回来了。她踩着一双细高跟,鞋跟清脆地敲击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带着一身从外面带来的、属于写字楼的空调凉气和一种她省吃俭用才买下的、味道略显廉价的香水味。她随手将通勤包扔在房间里唯一一把能坐人的、椅腿有些摇晃的木椅上,目光先是扫过我,然后落在依旧亮着的电脑屏幕上,那封邮件还未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