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签了？”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我试图把电脑屏幕转向她，让她看清楚那封代表着一个渺小起点的邮件。
她却根本没看屏幕，只是盯着我的脸，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瑕疵的商品，或者寻找什么可供嘲笑的滑稽痕迹。“XX小说？”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种专门给逃课初中生提供意淫素材的垃圾网站？李哲，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岁那个做着诺贝尔文学奖梦的傻逼文艺青年了！你能不能现实一点？啊？”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抓起桌上那份我打印出来、反复摩挲以致边角都起了毛卷的纸质合同。纸张在她手里哗啦作响，像痛苦的呻吟。“看看！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分成比例！看看这所谓的买断价！千字二十？十五？你熬更守夜地写，抽烟提神，眼睛熬得通红，时薪算下来够不够买一包你抽的最便宜的红塔山？够不够交这个月超额的电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像一块碎玻璃狠狠刮过生锈的铁皮，刮得人耳膜生疼。
“薇薇，你听我说，这只是个开始，任何事情都有个过程……”我试图解释，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开始？什么开始？”她猛地打断我，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是穷困潦倒的开始？还是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看的开始？李哲，我跟你七年了！七年！我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全都耗在你身上了！耗在这个除了床就是电脑、转身都困难的破屋子里！我同事、我闺蜜问我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我他妈都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难道我要告诉她们，我男朋友是个‘伟大’的作家？正在家埋头创作下一本‘惊世巨著’，稿费暂时为零？！”
她手里的合同被她捏得变了形，纸张皱成一团：“我等不起了！我真的等不起了！你看王璐她老公，去年升了部门经理，年终奖发了多少？人家刚换了新车！再看赵倩她男朋友，家里老房子拆迁，一口气分了三套房！现在天天收租就行！你呢？李哲！你除了这些堆在电脑里、没人要看、你自己都觉得是垃圾的文字，你还有什么？你告诉我你还剩下什么？！”
愤怒和积怨像火山一样喷发，她猛地双手用力，将那叠承载着我微弱希望的纸张狠狠撕开！
“嗤啦——！”
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在整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疯狂回荡。
合同被粗暴地撕成两半，再撕，碎片纷纷扬扬地洒落，像一场冰冷又廉价的塑料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掉进那碗凝固的泡面汤里，飘落在积着灰尘的地板上。
“写这种垃圾！你不如早点认清自己！找个电子厂去拧螺丝！去流水线上打包！一个月好歹还能挣四五千块钱！比你在这做白日梦强一万倍！”她喘着粗气，眼睛瞪得通红，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极度失望和愤怒燃烧下的赤红。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摊彻底糊不上墙的烂泥，充满了鄙夷和彻底放弃的冷漠。
死一样的沉默如同巨石轰然砸下，充斥了整个房间，空气凝固，压得人胸腔发痛，几乎要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