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差役拦了一下,院内似乎有人吩咐了一句,才放他过去。

赵文轩走到院门前,看着那扇普通的木门,却觉得有千斤重。他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阿芜!阿芜妹妹!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我们再续前缘,好不好?我给你当牛做马…”

门“吱呀”一声开了。

阿芜走出来。她换了身细布衣裳,依旧素净,但通身的气度已然不同,沉静而雍容。她手里把玩着一支饱满的金色稻穗,阳光洒落,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

她垂眸,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痛哭流涕的男人,眼神平静无波,就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赵文轩见她出来,眼中猛地爆发出狂热的光彩,跪行两步想要去抓她的裙角:“阿芜!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

阿芜微微侧身避开,唇角轻轻一勾,那笑意清浅,却凉薄至极。

她打断了赵文轩涕泪交加的忏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赵秀才。”

她将那支稻穗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侍女,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别跪了。”

“本县主封地三千,”她顿了顿,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一掠而过,轻飘飘地掷下最后三个字,

“你算哪根葱?”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赵文轩僵硬的背脊上掠过。

院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也彻底隔绝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世界在他耳边嗡鸣着远去,只剩下那句“你算哪根葱”在反复回荡,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尊严。

赵文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扇门的。

膝盖硌在粗粝的土石上,留下深红的印子,他却感觉不到疼。耳边是嗡嗡的鸣响,盖过了秋风,盖过了远处隐约的狗吠,甚至盖过了他母亲在一旁拉扯他时尖利的哭嚎。

“儿啊!我的儿啊!你别吓娘啊!那杀千刀的小贱人!黑了心肝烂了肠肚的……”

母亲的咒骂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污水。只有那句轻飘飘的“你算哪根葱”,一个字一个字,钉子般楔入他的脑髓,反复穿刺,带出冰碴一样的回音。

葱?他赵文轩,十八岁的秀才,先生口中颇有天分的读书人,一县之内谁不高看一眼?如今,竟成了她口中连泥土都不如的…葱?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子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沸水烫过的虾米。视野里天旋地转,金黄的稻浪、灰扑扑的土墙、母亲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所有色彩和形状都搅和在一起,变成一团污糟的、令人作呕的漩涡。

最后一丝强撑着的体面,彻底碎裂了,露出底下败絮般的里子。

“走…走!”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挣脱母亲的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青衫下摆沾满了灰土和刚才咳出的血点。他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扇门,踉踉跄跄地朝着马车奔去,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赵母哭喊着追上去。

马车狼狈地驶离,留下车辙旁一滩暗红的水渍和几片被碾碎的枯叶。

院内,清静如初。

老祖母坐在院子里新打的枣木凳上,手里拿着针线,却久久没有落下。方才门外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是没有唏嘘,但那点微末的怜悯,早被当初赵家母子那副嘴脸冲刷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