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巢的荆棘
蝉鸣把七月蒸得发黏时，罗枝芽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罗家村路口。土路被晒得裂成龟甲，远处玉米地蒸腾着绿雾，空气里飘着猪圈的腥气和旱厕的酸腐味——这是她逃离了十个月的味道，此刻像条湿冷的蛇，顺着帆布鞋底缠上来。
“枝芽？”二婶挎着竹篮从坡上下来，篮子里的黄瓜还带着刺，“大学生回来了？你弟说你今儿到，你妈让我捎个话，赶紧回家烧饭，你爸晌午要吃捞面条。”
罗枝芽点点头，喉咙发紧。帆布包里的《法理学》硌着腰，她下意识往里按了按。临走前辅导员说的话还在耳边转：“枝芽，农村女孩走出来不容易，别被家里绊住脚。”可她现在站在这里，像株被连根拔起又强行塞回泥里的苗，连叶子都耷拉着。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弟弟罗小宝正趴在堂屋的旧方桌上打游戏，手机屏幕泛着蓝光映在他凹陷的脸颊上。十六岁的少年已经辍学半年，整日除了吃饭就是窝在屋里，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戳动，嘴里骂骂咧咧：“操，又死了！妈，给我转五十充皮肤！”
沈文花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疙瘩：“吵啥？你姐回来了，让她给你转。枝芽，赶紧把行李放你那屋，过来烧火，你爸快下工了。”
罗枝芽没作声，拎着包往西厢房走。这间不足六平米的小屋是她的领地，土墙斑驳处糊着她小学得的奖状，后来弟弟出生，奖状就被沈文花撕了给弟弟叠纸飞机。现在墙上贴着几张从杂志上剪的城市夜景，是她用省下的伙食费买的。
“姐，发啥呆？转钱啊！”罗小宝跟过来，手机怼到她眼前，屏幕上穿着暴露的游戏角色正扭动着，“我同学都有新皮肤，就我没有，你上大学不就为了挣钱吗？”
“我没钱。”罗枝芽把帆布包塞进床底，“学费都是贷的款。”
“骗谁呢？”罗小宝嗤笑一声，伸手去抢她的包，“城里大学生哪个不有钱？我听二柱子说，你在学校处了对象，人家给你买……”
“罗小宝！”罗枝芽猛地按住包，指节泛白。她确实在学校勤工俭学攒了点钱，藏在书里打算交下个学期的住宿费。
“吵啥？”罗建杰扛着锄头进门，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枝芽回来就惹事？读了几天书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小宝要五十块怎么了？你以后工作了，挣的钱本来就该给弟弟娶媳妇。”
沈文花端着面盆出来，白了罗枝芽一眼：“就是，你爸供你上大学不容易，别学那些城里姑娘自私自利。赶紧做饭去，我下午还得去给你叔家摘棉花。”
罗枝芽攥紧衣角，指甲嵌进掌心。去年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罗建杰把通知书扔在地上，踩着说：“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给你弟盖房。”是她哭着跪在地上，说法律系毕业能当“公家人”，能挣大钱养他们老，能让弟弟以后进城里工作，沈文花才偷偷塞给她路费，让她“先去试试”。
灶房里，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火光映着罗枝芽的脸。她往灶膛里添了把玉米芯，烟呛得她咳嗽起来。墙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接着是女人尖利的哭喊：“罗大强！你又砸东西！你要逼死我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