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北麓,千峰叠翠,万壑深幽。其间有一条名为清峪的山谷,谷中散落着十几户人家,青瓦灰墙的屋顶上,终年缭绕着袅袅炊烟,远远望去,似与山间云雾融为一体。谷口地势略平处,有个数十户聚居的小村落,因三面环山,一湾清溪如玉带般绕村而过,得名“柴湾”。这里山深林密,柴薪丰茂,草药遍地,村人多以砍樵采药为生。
柴湾村西头有两间歪斜的茅屋,以竹为骨,以草为肤,顶上覆着经年发黑的茅草。屋里住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姓王,没有正经名字,因在族中排行第二,人人都唤他王二。王二生得高大结实,面色黧黑,眉宇间总带着山民特有的木讷与沉静。他话少得可怜,有时上山一日,除了砍柴的咔嚓声和与鸟兽的偶遇,竟说不满十句话。可这副沉默的躯壳里,却藏着一副滚烫的心肠。村里谁家灶前缺柴,谁家锅中断米,他知道了,总是不声不响地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储备中匀出一份,默默放在人家门口。
王二爹娘去得早,没给他留下半分银钱,只遗下这两间漏风的草屋,一把砍得卷了刃的柴刀。他却从不怨天尤人,常望着屋外重峦叠嶂的山影,对邻里感叹:“天地宽得很,有手有脚,就饿不死人。”
一、雪后初遇
那年腊月二十三,正是灶王爷上天言事的日子。头一夜,终南山中风雪大作,朔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抽打得窗棂呜呜作响,远处山林间不时传来松枝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的脆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声传里许。
王二惦记着大雪之后,枯枝容易被积雪压断掉落,正是拾柴的好时机。天还未破晓,他便起身,就着昨晚剩下的半碗冷粥填了填肚子,将那把卷刃的柴刀往腰后一别,背上柴架,踩着没脚深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出了门。
四野皆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白。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王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平日里常去的山涧走,身后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走到半山涧时,东方天际才隐隐透出一丝蟹壳般的青白色。他靠着冰凉的崖壁歇口气,口中呼出的白雾瞬间便在眉毛、胡茬上结了一层霜花。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继续前行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涧底一块巨大的青黑色岩石上,似乎蜷着一小团异样的颜色——那是一种黯淡的青碧色,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格外扎眼。
王二心下好奇,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坡滑下涧底,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条蛇!
一条不过筷子长短、通体呈现青灰底色的蛇,背脊正中却有一道纤细的银线,从头部贯穿至尾尖。此刻它已被冻得僵直,像一截失去生机的冰凌,连信子都僵在唇边,只有尾巴尖还在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抖着。若不细看,只怕会把它错当成石缝间一段枯死的藤蔓。
王二霎时间想起早已过世的娘亲生前常念叨的话:“山里的长虫,那是给山神爷看家护院的童子,灵性着呢,万万伤不得。”
他蹲下身,犹豫了一下,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冰冷的蛇身。触手冰凉刺骨,宛如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就在那一刻,王二的心口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攥紧,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小生命濒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