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迟疑,立刻解开腰间那件补丁叠着补丁、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褂子——这棉袄还是娘亲在世时絮的,两层薄布中间塞着去岁秋天的芦花,虽不暖和,却是他唯一能御寒的冬衣。他用棉袄将冻僵的小蛇轻轻裹起,想了想,又解开最里层的单衣,将它贴身揣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个冰封的小生命。
柴也顾不得打了,柴刀也忘了捡,他挑着空荡荡的柴架,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匆匆往家赶。一路上,那冰冷僵硬的蛇体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起初是刺骨的凉,渐渐地,竟真的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像一点渺小的火种,跌进了无边的冰窖,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二、蛇愈
回到透风的茅草屋,火塘里的余烬只剩下几点暗红。王二连忙添了一把松针引火,又架上几块干柴,看着火苗重新蹿起,屋里才有了一点暖意。
他找出平时泡脚的杉木脚盆,用热水烫刷干净,舀了半瓢温水倒入,又撕扯了一块自己破旧里衣的干净棉絮,仔细垫在盆底,这才将怀里的小蛇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温水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腹中饥火难耐。走到灶台边,锅里只剩下小半碗昨晚吃剩的、已经凝块的玉米糊。他刮下来,兑了点热水,放在火边煨成温温的一团,用指尖挑起一点,轻轻送到小蛇的嘴边。
那蛇竟似有所感,微微昂起头,黑色的信子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嗅到了久违的、生的气息。它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那糊状的玉米粥,发出极其轻微的“咝咝”声。王二蹲在木盆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仿佛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甘霖。他觉得那细微的“咝咝”声里,似乎带着一种通人性的感激。
三日过去,在小屋的温暖和王二的悉心照料下,小蛇彻底恢复了活力。它已能灵活地在屋内游动,最喜欢盘在桌腿下,晒那从窗户破纸洞里漏进来的一缕阳光。王二用柔软的竹篾给它编了一个扁扁的小筐,里面铺上晒得干爽柔软的枯草,权当是它的窝。
夜里,王二睡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蛇就睡在床边的竹筐里。火塘里松枝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跳跃间,那蛇便昂起头,望着那温暖的光源,竖瞳缩成两道金色的细针,里面映着两粒金豆似的亮光,神秘而美丽。有时王二半夜醒来,会发现这小东西不知何时已从筐里出来,悄无声息地蜷缩在他的枕边,小小的头颅信赖地枕着他的袖口,像一个依恋母亲的孩子。王二从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它,便任由那冰凉滑腻的小身子贴着自己的手腕,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与平静,仿佛怀里揣着一块沉稳的镇纸,外界的一切风雨都被隔绝在外。
到了第七日,窗外的积雪已然融化殆尽,屋檐下滴答着清澈的雪水。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大地。王二将小蛇捧到门口,放在门槛上让它晒太阳。那小蛇在温暖的木门槛上缓缓游动,舒展着身体。忽然,它回过头来,冲着一旁蹲守的王二,极其清晰地上下点了三次头,随后脖颈一弓,身形如一支碧色的箭矢般,倏地射入门外茂密的草丛深处,那青碧的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