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的指尖在"晚卿居"斑驳的木门上划过,指腹蹭过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奶奶当年用发簪刻下的玉兰花,花瓣的纹路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她推开门时,檐角的铜铃晃出一串清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也惊得她心头一跳。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苏曼留下的牛皮纸袋敞着口,泛黄的名单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姜黎走过去将纸页按平,目光再次落在第十一号那个被墨团覆盖的名字上。用随身携带的酒精棉轻轻擦拭,墨痕渐渐褪去,露出"陆承安"三个字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这是陆则衍小爷爷的名字,那个在陆家祠堂牌位上被标注"早逝"的男人。
名单背面的批注像淬了冰:"1943年冬,携密码本投敌,致苏晚卿同志暴露。"
姜黎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页粗糙的纹理硌得指腹发麻。她想起陆则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我没骗你",想起他铁盒子里那沓没寄出去的信,突然觉得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
"吱呀——"
后院的柴门发出声响。姜黎猛地转身,看到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月光里,身形挺拔如松。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她刻在骨血里的眼睛——深邃的眼窝,眼尾微微上挑,连看向她时瞳孔收缩的弧度,都和陆则衍分毫不差。
"则衍?"姜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男人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困惑,随即礼貌地点点头:"小姐,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比陆则衍更清润些,带着点陌生的疏离。姜黎这才注意到他左耳没有那颗小巧的痣,风衣口袋里露出的钢笔是普通的黑色款,不是陆则衍那支刻着玉兰的银笔。
"抱歉,认错人了。"她垂下眼,掩饰住汹涌的酸涩。
男人没再多问,转身推开柴门要走。姜黎突然看到他风衣下摆沾着片玉兰花瓣,和陆则衍墓碑前那束花的花瓣一模一样。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触到他腕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陆则衍当年为救她,被碎玻璃划伤留下的疤。
"这疤是怎么来的?"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男人吃痛皱眉,试图挣脱:"小姐,请你放手。"
"告诉我!这疤是不是三年前在城西仓库留下的?"姜黎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那天你为了护着我,被李达的人用啤酒瓶砸中......"
男人的眼神剧烈波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冰层。他捂着头踉跄后退,撞在柴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头好痛......"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汽车引擎声。男人脸色骤变,抓住姜黎的手往柴房里推:"躲起来!别出声!"
姜黎被他按在柴草堆后,透过缝隙看到三个黑衣人冲进来,为首的正是沈坤——那个戴黑帽子的男人。他们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男人:"顾衍,沈先生让我们带你回去。"
被称作顾衍的男人背对着柴房,声音恢复了镇定:"告诉沈文山,名单我还没找到。"
"不需要找了。"沈坤冷笑,"姜黎手里有原件,拿下她就行。"
姜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顾衍却突然笑了,猛地掀翻旁边的柴垛,木屑纷飞中他拽起姜黎就往外跑:"跟我走!"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握着她的力道和陆则衍一样稳。穿过窄巷时,他熟稔地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尽头竟是"晚卿居"的后门。跳上停在巷口的摩托车时,姜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陆则衍常用的须后水味道分毫不差。
摩托车轰鸣着驶离,顾衍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抓紧我!"
姜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这具身体的温度,心跳的频率,甚至呼吸时肩膀起伏的幅度,都和陆则衍重合得严丝合缝。她突然想起医生说过,陆则衍被送进医院时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后来被沈老太太的人强行转院......
"你是不是失去过记忆?"她贴着他的后背问,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摩托车猛地刹车,停在江边。顾衍跳下车,转身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迷茫:"他们说我一年前出了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先生收留了我,说我叫顾衍,是他远房亲戚。"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打火机,外壳上刻着朵模糊的玉兰,"这是我身上唯一的旧东西,你认识吗?"
姜黎的眼泪瞬间决堤。这是她送给陆则衍的第一个礼物,那年他生日,她亲手在打火机上刻了玉兰,还笑他"一个大老板用这么旧的玩意儿"。
"则衍,你醒醒......"她抓住他的手,把打火机按在他掌心,"你看看这玉兰,想想我们在电影节后台,你说要把奶奶的故事拍成电影......"
顾衍的头又开始痛,他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零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回:红裙女人举着枪,白衬衫被鲜血染红,奖杯上开出妖艳的花,还有个女孩哭着对他说"我们去种满院子的玉兰"......
"黎黎......"他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姜黎愣住了,随即抱住他痛哭:"是我!我在这里!"
远处传来警笛声,是沈怸报的警。顾衍被医护人员带走时,死死攥着那只打火机,眼里恢复了些许清明:"等我......"
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选择性失忆。沈怸拿着病历走进病房时,姜黎正坐在床边,看着顾衍沉睡的侧脸发呆。
"沈坤招了,"沈怸的声音很沉,"去年苏曼派人暗杀陆则衍,他坠江后被渔民救起,送到乡下诊所。沈老太太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失忆了,就被沈文山(沈老太太在国外的儿子)带走,改名叫顾衍,当成棋子养着。"
姜黎的手指轻轻拂过顾衍腕骨的疤痕:"他演地下党时拨的号码,是陆则衍公司的紧急热线。他根本不是在暴露,是想联系旧部。"
"还有更可怕的,"沈怸递过份文件,"沈文山知道陆则衍没忘密码本,故意让顾衍参加《演技巅峰》,就是想通过镜头刺激他恢复记忆,好逼问密码本的下落。"
姜黎的心猛地一沉。密码本记录着现在仍在世的"夜莺"后人信息,一旦被沈家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顾衍醒来时,病房里挤满了记者。他看到姜黎的瞬间,眼神亮了亮,随即被涌上来的闪光灯刺得眯起眼。有记者举着话筒问:"顾先生,你真的是陆则衍吗?"
"我是顾衍。"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在看到姜黎手里的玉兰钢笔时,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我好像......认识这位小姐。"
这段采访被剪成片段发到网上,#顾衍说认识姜黎# #陆则衍可能还活着#的词条瞬间引爆热搜。粉丝们在医院楼下拉起横幅:"等一个真相!"还有人举着陆则衍的照片,哭得泣不成声。
周曼云的团队趁机跳出来发博:"某影后为博眼球,找替身炒作亡夫,吃相太难看。"评论区却被姜黎的粉丝攻陷:"有本事拿出证据!别在这放狗屁!"
张国立带着《演技巅峰》的剧组来看望顾衍时,带来个旧摄像机。"这是陆则衍当年捐给电影博物馆的,"他把摄像机放在桌上,"里面有段他没删的花絮,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摄像机里的画面有些晃动,陆则衍穿着戏服,对着镜头笑:"黎黎总说我不会演深情,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去中戏报个班......"
顾衍看着画面里的人,突然捂住胸口,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他在片场教她骑马,在暴雨里给她送伞,在颁奖礼后台对她说"别怕,有我"......最清晰的是他倒在她怀里时,闻到的玉兰花香味。
"黎黎......"他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我记起来了。"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顾衍(或者说陆则衍)走下床,走到姜黎面前,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他的左耳依然没有痣,但姜黎知道,这就是她的则衍。那个会把玉兰钢笔别在西装口袋里,会在她演哭戏时偷偷递纸巾,会用生命护着她的男人,回来了。
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沈怸站在人群外,看着相拥的两人,左眼角的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就在这时,姜黎的手机收到条短信,是苏曼发来的:"恭喜你找回爱人。可惜啊,明天的慈善晚宴上,我会让他再次'死去'。哦对了,密码本在我手里,想拿回去,就一个人来。"
短信附带的照片里,苏曼举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背景是晚宴场地的露台。
姜黎握紧手机,抬头看向陆则衍。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了然和坚定。有些债,总要亲自讨回来。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一场迟到的雪。姜黎知道,明天的慈善晚宴,将是她和陆则衍联手,向沈家旧账发起的最后一击。而那些藏在记忆褶皱里的真相,终将在月光下,露出完整的模样。
顾衍(逐渐找回记忆的陆则衍)被转到VIP病房的第三天,沈文山的律师带着一份“赠与协议”找上门。协议上写着,只要顾衍承认自己是“沈家资助的艺人”,并公开指证姜黎“利用陆则衍的名义炒作”,就能获得沈氏集团旗下影视公司的51%股份。
“沈先生说,这是给您的‘新生礼’。”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里的傲慢像淬了毒的冰,“毕竟,谁会愿意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里?陆则衍已经是过去式了,顾衍才是您的未来。”
姜黎刚削好的苹果“咚”地掉在盘子里,果肉与瓷盘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她看向坐在床边的顾衍,他正摩挲着那只玉兰打火机,指腹反复碾过磨损的刻痕,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轮廓——那是陆则衍面对挑衅时独有的神情。
“告诉沈文山,”顾衍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他将协议推回给律师,指尖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漫过协议上沈文山的签名,晕开一片狼狈的墨痕,“还有,转告他,当年他爷爷沈文山欠我们陆家的血债,该还了。”
律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抓起协议摔门而去。姜黎捡起地上的苹果,重新拿起水果刀,刀刃划过果皮的声音里,她轻声问:“你想起多少了?”
“断断续续的。”顾衍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还戴着他送的玉兰花手链,是用电影节奖杯的边角料做的,“我记得我们在废弃制片厂救张导,记得你在医院给我读奶奶的日记,记得……我倒在你怀里时,你说要去种满院子的玉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淹没在呼吸里,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姜黎的心尖。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突然想起什么:“沈文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密码本?”
“因为上面有他爷爷通敌的铁证。”顾衍咬了口苹果,果肉的清甜似乎让他思路更清晰,“当年‘夜莺’小队除了传递情报,还负责记录沈文山和日军的交易明细。我爷爷临终前说,密码本藏在……”他突然按住太阳穴,眉头拧成一团,“头好痛……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记者扛着摄像机堵在沈氏集团楼下,镜头里,沈坤戴着黑色口罩,被保镖簇拥着走出大门。“请问您对顾衍就是陆则衍一事有何回应?”“沈先生是否参与了当年的暗杀?”
沈坤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镜头扯掉口罩,左后颈的梅花胎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顾衍就是顾衍,”他笑得阴鸷,“至于陆则衍,早在一年前就成了江里的鱼食。某些人为了红,连亡夫的名头都敢蹭,真是可笑。”
电视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热搜:#陆则衍尸骨已找到#。点进去,是沈氏集团发的“官方声明”,附带一张模糊的骸骨照片,说“经DNA比对,确认是陆则衍本人”,还@了姜黎,配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请勿消费死者。”
评论区瞬间炸开:
“卧槽!这是真的吗?那医院里的是谁?”
“我就说姜黎在炒作!太恶心了!”
“等等,沈氏发的骸骨照片怎么看都像合成的?”
“有没有可能……是沈家人搞的鬼?”
姜黎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林薇在电话里急得快哭了:“黎黎,各大媒体都来问我要说法,连官媒都转发了沈氏的声明!我们怎么办啊?”
“别慌。”姜黎看向顾衍,他正盯着电视里的骸骨照片,眼神越来越冷,“则衍,你还记得自己的血型吗?”
“RH阴性血,熊猫血。”顾衍脱口而出,随即愣住——这是他身体的本能记忆。
姜黎立刻拨通张国立的电话:“张老师,能不能麻烦您联系一下权威鉴定机构?我们需要做公开的DNA比对。”
张国立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半小时后,鉴定专家会到医院,全程直播,让所有人都看看真相。”
半小时后,鉴定团队带着设备走进病房。摄像机架在角落,镜头对准顾衍和那份标着“陆则衍骸骨样本”的密封袋。网络直播间的在线人数飙升到五千万,弹幕刷得像瀑布:
“一定要是真的!我还等着看他们种玉兰呢!”
“沈家人不得好死!居然用假骸骨骗人!”
“姜黎加油!我们信你!”
当专家宣布“顾衍与陆则衍父母的DNA匹配度为99.99%”时,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停滞了三秒,随即被“!!!”和“太好了”刷屏。顾衍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祝福,突然想起更多——他在祠堂对着陆家长辈的牌位发誓,要护姜黎一生周全;他在日记本里写“等这场风波过去,就带黎黎去瑞士滑雪”;他在手术台上,医生说“陆总,再撑一下,您夫人在外面等您”。
“黎黎,”他抓住姜黎的手,掌心滚烫,“我全想起来了。”
这场公开鉴定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氏集团脸上。#沈氏伪造骸骨# #向姜黎道歉#的词条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上热搜第一,连官媒都下场评论:“资本操控舆论当休矣,真相不容亵渎。”
沈氏集团的股价应声暴跌,沈文山紧急召开记者会,却被愤怒的民众围堵在公司楼下,鸡蛋和菜叶砸满了他的高级西装。
医院里,顾衍(现在该叫他陆则衍了)正看着手机里的闹剧,突然笑了:“没想到我‘死’了一次,反而看清了这么多魑魅魍魉。”他伸手拂开姜黎额前的碎发,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密码本的位置,我想起来了。”
“在哪里?”
“在‘晚卿居’的房梁上,和奶奶的玉兰花簪子藏在一起。”陆则衍的眼神亮起来,“当年我爷爷怕密码本落入坏人手里,特意做了个夹层,只有用那支玉兰钢笔才能打开。”
就在这时,陆则衍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苏曼尖锐的笑声:“陆则衍,恭喜你恢复记忆啊。可惜,你再也拿不到密码本了——‘晚卿居’现在在我手里,想要它,就来城西的废弃剧院。哦对了,别忘了带姜黎来,我很想看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怎么死在一起。”
电话挂断的瞬间,电视里突然插播紧急新闻:“城西废弃剧院发生火灾,据目击者称,现场有疑似爆炸物……”
姜黎的心猛地揪紧。她看向陆则衍,他已经站起身,正在穿外套,动作和一年前挡在她身前时一模一样。
“别担心。”陆则衍拿起那支玉兰钢笔,塞进她手里,“这次,我们一起去拿回来。”
病房窗外,粉丝们还在举着灯牌守候,“陆则衍”的名字被反复呼喊,像一场跨越生死的呼唤。网络上,#姜黎陆则衍共赴险境#的词条已经刷屏,有人发起“为他们祈福”的话题,瞬间有上百万网友参与。
“你说,我们能赢吗?”姜黎握紧钢笔,金属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陆则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所有寒意:“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赢不了的仗。”
他们走出医院时,粉丝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有人举着写有“夜莺不死”的横幅,有人把亲手折的玉兰花塞进他们手里。阳光穿过人群,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奶奶日记里描写的“1943年的春天,玉兰花开得正好”。
城西废弃剧院的火光在远处隐约可见,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姜黎知道,那里不仅有密码本,有苏曼的阴谋,还有陆则衍失去的一年记忆里,最关键的碎片。而她更清楚,这场以爱为名的战争,从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并肩走到最后。
网络直播间里,无数观众守着屏幕,看着他们的车驶向火光深处。有人留言:“这一次,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句话,像一粒种子,落在所有人的心里,也落在姜黎和陆则衍紧握的掌心里,带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