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喇叭。
陈阳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那群神情各异的特战队员。
何晨光还保持着一拳砸在护栏上的姿势，手背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可他却浑然不觉。
龚箭的后槽牙咬得死死的，腮帮子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愤怒与屈辱的火焰。
“头儿……”
何晨光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急躁。
“你真要给他四个小时？”
“那帮畜生手上，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万一他变卦了怎么办？”
“是啊，队长。”
一旁的王艳兵也凑了过来，他性格相对跳脱，此刻却也皱紧了眉头。
“跟这帮亡命徒，有什么好谈的。”
“咱们直接冲进去，干他丫的就完了！”
“四十分钟都嫌多，还四个小时？”
“黄花菜都凉了！”
陈阳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
他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焦急和怒火。
这正是他想要的。
一支有血性，有荣誉感的队伍。
但他，不能被情绪左右。
他是这里的总指挥。
是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冲进去？”
陈阳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怎么冲？”
“强攻吗？”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栋被匪徒占据的白色高塔。
“那栋楼，是港口的信号塔，主体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易守难攻。”
“匪徒占据了制高点，手里有人质，还有重火力。”
“我们有多少人？”
“他们有多少人？”
“我们的火力配置是什么？”
“他们的火力配置又是什么？”
“强攻的代价，你们计算过吗？”
陈阳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何晨光和王艳兵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愧。
是啊。
他们光想着一腔热血干掉敌人，却忘了，战争，不是街头斗殴。
那是需要精密计算的科学。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龚箭相对沉稳，他走上前，低声问道。
“就这么干等着？”
“等着他们给我们准备好游轮？”
陈阳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那笑容，看得几名特战队员心里直发毛。
“谁说，我们要等了？”
他反问道。
众人都是一愣。
“不……不等？”
何晨光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您刚才跟那孙子说的四个小时……”
“那是说给他听的。”
陈阳淡淡地说道。
“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地为他调集游轮。”
“我要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上，集中在他那艘即将到手的船上。”
“这样，他才不会注意到……”
陈阳顿了顿，转头看向了城市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建筑。
“我们真正的攻击，来自他的背后。”
“背后？”
龚箭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
陈阳没有再解释。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战术手表上的时间。
“距离杨民远说的第一个三十分钟，还有二十五分钟。”
“我们的时间，很紧。”
“所有人，检查装备，五分钟后，跟我出发！”
“是！”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陈阳的绝对信任，所有队员还是立刻高声应道。
五分钟后。
一辆不起眼的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码头指挥部。
车辆在城市中穿行，最后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后巷里。
这里距离港口的白色高塔，直线距离超过两公里。
周围是老旧的居民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头儿，我们来这儿干嘛？”
王艳兵跳下车，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脸的问号。
陈阳没有回答他。
他径直走到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井盖前，用脚尖踢了踢。
井盖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打开它。”
陈阳命令道。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用撬棍合力将沉重的铸铁井盖撬开。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从黑洞洞的井口喷涌而出。
那味道，混合了腐烂的垃圾、发酵的污水、以及各种不明物体的酸败气味。
冲在最前面的王艳兵猝不及防，被熏得连连后退，当场就干呕了起来。
“卧槽！”
“这……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啊！”
他捂着鼻子，脸都绿了。
“这是城市的排水系统。”
陈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好像对这股恶臭完全免疫。
“也是我们潜入那座高塔的唯一通道。”
什么？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龚箭和何晨光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从……从下水道过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
“头儿，你确定？”
龚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下面……能走人？”
“能。”
陈阳的回答，简洁明了。
“我在来之前，已经调阅了这座城市的全部市政管线图。”
“这条主排污管道，直径三米，贯穿了整个港区。”
“其中一个检修口，就在那座白色高塔的地下设备层。”
“这是我们唯一能绕开所有监控和火力点，直插敌人心脏的路线。”
听完陈阳的解释，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那个深不见底，不断冒着恶心气味的黑洞，又看了看陈阳那张平静的脸。
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牛逼！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仅制定了声东击西的谈判策略，甚至连这种犄角旮旯里的潜入路线都规划好了。
这脑子，是量子计算机吗？
“别愣着了。”
陈阳看了一眼手表。
“等污浊空气排一排。”
“我们下去。”
“是！”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陈阳第一个抓住了井口旁边的垂直铁梯。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员们。
“记住，下去之后，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保持绝对安静。”
“明白吗？”
“明白！”
陈阳不再多言，身体灵巧地一翻，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梯，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龚箭、何晨光、王艳兵等人紧随其后。
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当最后一名队员的身影也消失后，留在地面上的两名队员迅速将井盖复位。
伪装好现场，然后驾车离开。
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
下水道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被光明遗忘的，黑暗、肮脏、充满腐臭的地下世界。
脚下是黏腻的淤泥，冰冷的污水。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顽强地往鼻子里钻。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划破一小片空间。
能看到管道壁上挂满了滑腻的苔藓。
几只硕大的老鼠，被光线惊动，发出“吱吱”的尖叫，飞快地窜入更深的黑暗里。
“我靠，这耗子都快成精了。”
王艳兵压低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吐槽了一句。
“比我家养的猫都肥。”
“闭嘴，注意脚下。”
频道里传来陈阳冷冷的警告。
王艳兵立刻闭上了嘴巴。
一行人排成一列，在齐脚踝的污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陈阳走在最前面。
他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军用探测仪，
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管道结构图和他们当前的位置。
这里，就是他的战场。
一个他早已在脑海中，推演了无数遍的战场。
突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了何晨光的脖子里。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滴，从头顶的管道缝隙中渗漏下来。
“什么情况？”
“上面……好像下雨了？”
有人在频道里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
“哗啦啦啦——”
头顶上方，传来了清晰的雨声。
而且，雨势越来越大！
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不好！”
龚箭脸色一变。
“下暴雨了！”
“队长，管道里的水位会很快上涨的！”
城市排水系统，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暴雨。
短时间内巨大的降水量，会瞬间涌入管道，形成致命的洪峰。
“我预判到了。”
陈阳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
“根据气象预报，这场雷暴雨会在十五分钟后达到峰值。”
“而我们，必须在十五分钟之内，抵达预定地点。”
“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冲进大海里喂鱼。”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十五分钟！
在这鬼地方！
“哗——”
一股浑浊的水流，从他们身后不远的一个支管道里猛地涌了出来。
脚下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
很快，就从脚踝，漫到了小腿。
水的流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所有人，加快速度！”
陈阳下达了命令。
“保持队形，不要掉队！”
“是！”
众人咬着牙，开始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向前。
水位上涨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五分钟后，污水已经淹到了腰部。
水的浮力，让他们行走变得更加困难，每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来对抗水流的冲击。
各种生活垃圾，塑料瓶，甚至是一些更恶心的东西，随着水流漂浮在他们身边。
“草！”
王艳兵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腰，骂了一句。
“这他妈是游泳还是潜入啊！”
“别废话，跟紧了！”
何晨光在他身后，一把推了他一下。
水流越来越急。
到了最后，他们几乎是被水流推着前进。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在半游泳。
所有人都将手里的武器，紧紧地挂在胸前，一只手扶着湿滑的管道壁。
另一只手奋力划水，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黑暗、窒息、湍急的水流。
每一样，都在考验着这些精英特战队员的意志。
陈阳始终冲在最前面。
他像是一艘破冰船的船头，为身后的队员们，劈开了一条前进的道路。
他的身体，稳如磐石。
无论水流如何冲击，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给了身后所有人巨大的信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还有多远？”
龚箭在频道里喘着粗气问道。
他的体能，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
“前方五十米，左侧！”
陈阳的声音，如同天籁。
众人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目标位置冲去。
终于。
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他们看到了左侧管道壁上。
一个向上延伸的垂直铁梯。
铁梯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井盖。
那里，就是出口！
此时，距离他们进入下水道，过去了整整二十八分钟。
距离杨民远给出的第一个杀人时限，只剩下最后两分钟！
浑浊的洪水，已经快要淹没到他们的胸口。
再晚一点，他们可能就真的上不去了。
“我先上去！”
陈阳一把抓住冰冷的铁梯。
“龚箭，你在下面接应！”
“其他人，保持警戒！”
“是！”
陈阳动作矫健地向上攀爬。
很快，他就来到了井盖下方。
他没有立刻推开井盖。
而是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铸铁上。
凝神细听。
外面，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任何交谈声。
安全。
他向下面打了个手势。
然后，双臂缓缓用力。
“吱呀——”
沉重的井盖，被他无声地向上顶开了一条缝隙。
他将眼睛凑到缝隙边，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这是一个狭小的角落。
像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间。
布满了灰尘，空气中有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不远处，有微弱的光线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
确认安全后，陈阳将井盖完全推开，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紧接着，龚箭、何晨光、王艳兵等人，也依次从井口爬了出来。
他们浑身湿透，滴着肮脏的污水，散发着恶臭，样子狼狈不堪。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如刀。
成功了！
他们成功潜入了这座白色高塔的内部！
陈阳迅速将井盖复位。
然后，他对着所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在通讯频道里快速下达指令。
“这里是塔楼的地下二层，杂物间。”
“根据情报，人质和匪徒，都在塔顶的信号控制中心。”
“我们从这里上去，有两条路，一条是电梯，一条是消防通道。”
“匪徒肯定会重点防守电梯。”
“所以，我们走消防通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
“等会儿上去之后，我们的任务很简单。”
“记住，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所有匪徒，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人质。”
“明白吗？”
“明白！”
队员们用口型无声地回答。
“至于杨民远……”
陈阳的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寒意。
“他，交给我。”
说完，他从大腿外侧的枪套中，缓缓抽出了他的配枪。
伯莱塔M92F。
他检查了一下弹匣，拉动套筒，将子弹上膛。
清脆的机括声，在这死寂的杂物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双手持握着手枪，身体微微下蹲，像一只准备捕食的猎豹。
整个人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完全收敛了起来。
他朝着杂物间的门，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
身后的特战队员们，也各自端起了自己的武器，进入了战斗状态。
一场即将到来的突袭，已经箭在弦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不远处的说话声，变得清晰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