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镜裂

1 旧宅铜锈

林砚之扛着最后一箱旧书往阁楼挪时,指节已被箱角磨得发红——箱子里除了《鲁班经》《宅经》这些老书,还压着爷爷生前用的罗盘,黄铜底盘撞在木板上,“咚”一声闷响,混着窗沿歇雨的潮气,闷得人胸口发堵。六月的梅雨季总这样,老宅的青砖缝里能拧出水,爷爷常点的檀香末子渗进墙皮,风一吹就飘出来,裹着股化不开的旧气。

他把箱子往墙角一放,抬手抹额角的汗,指腹蹭了层灰——是阁楼木梁落的,那木梁快三十年没修了,去年台风刮断过一根,现在走在楼板上,每一步都跟着“吱呀”的闷响,像有东西在底下用牙轻啃木头。

“砚之……水……”

楼下传来奶奶的声音,混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弹,断得零零碎碎。林砚之应了声,转身下楼时,目光扫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照片蒙了层薄灰,父母的位置被奶奶用块蓝布遮了大半——三年前他们说去“南边办事”,从此没了音讯。爷爷当时只说“走得急”,直到半年前爷爷死在书房,奶奶就总对着照片哭,哭累了就把布盖上,枯瘦的手指摸着布面,嘴里念叨“眼不见心不烦”。

他从厨房倒了杯温水,端着往东厢房走。奶奶这半年精神头时好时坏,多半时候坐着发呆,只有摸到爷爷留下的老物件,眼睛才会亮一下。进了屋,果然见奶奶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个缺了口的瓷碗——那是爷爷年轻时用的,碗底还留着半道朱砂符。她的头发全白了,贴在脸颊上像蒙了层霜,连呼吸都带着颤。

“奶奶,喝水。”林砚之把杯子递过去,指尖刚碰到她的手,就像触到了井里的冰——凉得刺骨,指节还泛着青。

奶奶没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半瘫的老人,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别碰那柜子……你爷爷藏的……铜镜……会出来的……”

林砚之皱了皱眉。这话奶奶说了不下十次。爷爷书房里确实有个老榆木柜,锁了十几年,死前一天突然把铜钥匙塞给他,掌心的老茧蹭着他的手,只含糊一句“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他之前试过一次,锁芯锈得转不动,后来忙着处理后事,也就搁下了。

“知道了,我不碰。”他顺着奶奶的话安抚,轻轻掰开她的手——奶奶的手背上全是皱纹,像老树皮,指缝里还沾着点柜门上的木渣,想来是偷偷摸过那柜子。

夜里林砚之在书房整理遗物,台灯的光打在书页上,映出《宅经》里夹着的符纸——早褪成了土黄色,朱砂也发黑结块,边缘被爷爷的手指磨得发毛。他从小跟着爷爷学这些,画符、看风水、辨鬼怪,爷爷总说“我们林家是‘守关人’,得把该拦的东西拦在门外”。可他长到二十三岁,除了偶尔看见飘在墙角的淡影,从没真跟脏东西打过交道——爷爷总把事揽在自己身上,说“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沾”。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棂“哐当”响。林砚之抬头,看见窗玻璃上贴了个模糊的黑影:像个人趴在上面,手指细得像枯树枝,正慢慢在玻璃上划圈,留下歪歪扭扭的水痕,像谁哭花的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