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昏迷中,楚祁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呓语着,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阿颂……别走……朕错了……」

他叫的不是「我」,而是「朕」。

那个烙印在他骨子里的身份,即便在他抛弃了皇位之后,依然在梦中纠缠着他。

我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毁了我前半生,又用一种决绝到疯狂的方式,撞碎我后半生平静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

我赢了吗?

我把他从龙椅上拉了下来,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输得比当年在冷宫里时,还要彻底。

接下来的三天,楚祁安一直在高烧和昏迷中沉浮。

我那座平日里清净的后院,彻底乱了套。大夫每日三次前来诊脉换方,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进院子,熬药的苦涩味道几乎浸透了每一块砖石。银翘红着眼睛,亲自守着药炉,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恨都熬进那黑漆漆的药汁里。我收养的那些孩子们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们远远地看着那间紧闭的客房,小声议论着那个「快死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颂姐姐」愁眉不展。

我确实愁。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热的碎玉。我一遍遍地回想他跪倒在我面前的场景,回想他那双空洞的、燃尽一切的眼睛。我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去寻找这是一个圈套的证据,可每当我想起他怀里那卷脏污的退位诏书,想起大夫口中「拿命在熬」的诊断,我的心就乱成一团麻。

我恨他,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可我从未想过要他死,更没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自毁的方式,将一个血淋淋的难题扔到我面前。

第四天清晨,我推门进去时,发现他醒了。

他靠坐在床头,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瘦得厉害,一身宽大的寝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唯有那双眼睛,在沉寂了数日之后,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光。他正看着窗外,听到我进门的动静,视线缓缓地移了过来。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醒了。」我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感觉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我皱了皱眉,走上前,将桌上的温水递到他唇边。

他的身体一僵,似乎对我的靠近感到难以置信。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愧疚,有卑微,还有一丝深藏的、不敢流露的希冀。他顺从地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水,喉咙里的干渴总算缓解了一些。

「谢谢。」他终于说出了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将水杯放回桌上,转身就要走。

「阿颂。」他急切地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有事?」

「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