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说着,身体猛地一晃,膝盖一软,竟直直地向前跪倒。

不是跪我,而是力竭。

他单膝跪地,用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后终于崩断的弓弦。

酒楼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银翘也愣住了,她看着跪倒在地的楚祁安,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更深的惊骇所取代。

我心乱如麻。理智告诉我,这又是一个圈套,一个比冷宫、比假死更恶毒、更精巧的圈套。他要用这种方式,用这种抛弃一切的姿态,给我套上最沉重的枷锁。

可我的眼睛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背上的衣衫已经磨破,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血痕和伤疤,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那双手,曾经执笔朱批,曾经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如今却满是冻疮和血口,指甲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垢。

这不是假的。

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伪装出如此彻底的落魄与狼狈。

「把他……扶到后院的客房去。」我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疲惫至极的声音下令。

「娘娘!」银翘急切地转头看我。

「照我说的做。」我打断她,目光扫过满堂宾客,「今晚让大家见笑了。账都记在我名下,各位继续。」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上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我亲手埋葬的过去,如今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血肉模糊的鬼魂,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一路追到了我的面前。

后院的客房里,楚祁安被安置在了床上。我让银翘找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诊脉之后,脸色凝重地对我摇了摇头:「这位公子……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积劳成疾,风餐露宿,气血两亏,心脉也极为虚浮。这简直是拿命在熬啊!我只能开些温补的方子先吊着,能不能挺过来,全看他自己了。」

我挥手让大夫和闲杂人等都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楚祁安。银翘端来一盆热水,默默地帮他擦拭脸和手。

随着污垢被一点点擦去,那张熟悉的脸庞彻底显露出来。他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耸立,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银翘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低声骂:「混蛋……王八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给谁看?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心疼你吗?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心像被泡在了一坛五味杂陈的苦水里,有恨,有怨,有不解,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就在这时,银翘从他怀里掉出的那卷黄绫上,滚落下一枚小小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弯腰捡起。

那是一枚用最普通的红绳穿着的玉佩。

碎了的玉佩。

用黄金竹节外壳拼起来的,我的那枚玉佩。

它被他贴身戴着,绳子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玉佩本身却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我握着那枚玉佩,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玉石。

他不是来演戏的。

他是真的,把一切都扔了,只带着这枚碎了的玉,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