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福尔马林能保存一切，除了记忆。
我用了十年，试图推翻这个论断。我将自己的心脏浸泡其中，隔绝了十年前的盛夏、蝉鸣，以及那个人的名字。我以为它会就此成为一具完美的标本，陈列在我精准、无菌的人生里，永不腐坏。
直到他——江寻，带着一宗尘封十年的旧案，重新出现在我的解剖台前。
他指着卷宗上嫌疑人的名字，语气公事公办，像在谈论一具与我无关的尸体：“苏法医，这是你的老师。”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带来的不只是一具需要重新检验的陈年骸骨，还有我们那段被强行中断、早已腐烂的过去。
而这一次，我必须亲手解剖它。
1.
我的世界，由不锈钢和福尔马林构成。
早上七点，第一缕阳光会精准地落在我书桌上那本《法医病理学》的书脊上，分毫不差。七点半，我会换上那身洗到发白的白大褂，走进这座城市最安静的地方——法医中心。这里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混杂的、冰冷又熟悉的气味。
在这里，一切都有逻辑，一切都有答案。死者会用最诚实的方式，通过伤口、组织、骨骼，告诉我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他们远比活人可靠。
十年了，我像个精密的仪器，日复一日。同事们说我冷静得不像个活人，我只当这是对我专业性的最高称赞。这份冷静，是我用十年时间为自己构建的堡垒，高到足以隔绝外界一切嘈杂，包括十年前那个夏天的蝉鸣，和一个我刻意从记忆里剔除的名字。
这里是我的安全区，让我不必再感受撕心裂肺的疼痛。
同时，也是我的囚笼，将我与真实的世界彻底隔绝。
我曾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一刀一刀地，平静地划向尽头。
2.
这份平静，在我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准备对一具交通意外的死者进行常规尸检时，被一声突兀的闯入打破了。
我的助手小陈，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几乎是撞开了解剖室的门，连气都来不及喘匀：“苏老师，苏老师！出大事了！”
我皱了皱眉，对这种打破规矩的行为感到不悦：“小陈，这里要保持安静。”
“不、不是的，苏老师，”他举着手机，屏幕上的红头文件标题异常醒目，“市局刚刚下了通知，要重启十年前的‘3.17连环杀人案’！”
“3.17”。
这三个数字像一颗生锈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十年的心理防线。我正要切开死者胸腔的解剖刀，刀尖在无影灯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然后，停在了半空中。
我的手，那只被同事们誉为“稳得像机器”的手，第一次，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哐当——”
解剖刀脱手，掉落在不锈钢的器械盘里，发出一声清脆到刺耳的巨响，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激起阵阵回音。
小陈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他不知道，这起案子，是我入行的第一个案子。那时的我，刚走出校门，踌躇满志，以为自己能用手里的刀，为所有亡者言说真相。
结果，那个案子成了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污点，也成了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从那以后，我才学会了用冷静和麻木，将自己层层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