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梁群峰的声音,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探入祁同伟的胸腔,想要夹住他那颗正在疯狂擂动的心脏。

这是警告,是敲打,更是来自权力金字塔顶端,对底层攀爬者最赤裸的规训。

他提醒着祁同伟,你的一切。

你的警服,你的前途,你坐在这里吃饭的资格,都是谁给的。

现在,你想跳出我的掌控,走到别人的棋盘里去?

梁璐则优雅地放下筷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她就喜欢看祁同伟这副被父亲压得抬不起头的样子,这让她找回了一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

但在他的脑海里,一场比任何缉毒战役都更加凶险的推演,正在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进行。

“爸,您说得对。”

祁同伟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梁群峰审视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的笑容。

“棋子,最怕的,就是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恭恭敬敬地为梁群峰面前的空杯斟满了酒,姿态低得像一个最孝顺的儿子。

“所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抬眼,目光直视梁群峰。

“我们梁家这盘棋,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我们梁家”四个字一出口,梁璐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祁同伟这话,太毒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没有去谈自己这颗棋子的委屈与野心。

将话题从“你祁同伟的个人前途问题”,瞬间拔高到了“我们梁家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问题”上!

“爸,您在位一天,就是汉东政法系统的一根定海神针。有您在,我们梁家就固若金汤。”

祁同伟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敬。

“可是……您明年,就要退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剖开梁家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梁群峰死死地盯着祁同伟,捏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倒映出名为“失控”的影子。

祁同伟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继续用一种沉痛而恳切的语气说道:“赵书记不一样。他年富力强,是省里公认的接班人。现在整个汉东的干部,谁看不出来,未来的风,只会从他那边吹过来?”

“我们梁家,现在看着风光,可一旦您退下来,这棵大树倒了,我们怎么办?那些您曾经提拔过的人,是会感念旧情,拉我们一把,还是会为了向新主子表忠心,第一个冲上来,把我们踩进泥里?”

祁同伟的目光,缓缓扫过梁璐和她母亲那张已经变得煞白的脸。

“爸,您是棋手,您看的比我远。您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该坐以待毙,还是该提前布局?”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

“我今天去亲近赵书记,不是我祁同伟想攀龙附凤,是我觉得,我们梁家,需要在赵立春那棵未来的参天大树下面,提前占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位置!”

“我这颗棋子,算什么?我这条命,又算什么?”

“如果我这颗棋子,能为我们梁家去探探路,趟趟水,能用我这一身的伤疤和微末的功劳,在赵书记那里,为我们梁家换来一丝未来的善意和香火情。”

“那就算我这颗棋子,最后被当成弃子,被牺牲掉了,只要能保全我们家的大局,保全您和妈、还有梁璐的安稳。那我祁同伟,死而无憾!”

话音落下。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

梁群峰想发怒,却发现自己无从发怒。

祁同伟将他所有的野心,都用“为了梁家”这四个字,包裹成了一片最赤诚的忠心。

他将一场个人的投机,上升到了家族存续的战略高度。

这哪里是辩解?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反将一军!

他梁群峰,能驳斥吗?

说祁同伟说的不对?

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没有为梁家的未来考虑,是个短视的糊涂蛋。

说祁同伟说的对?

那就等于承认自己这棵大树即将倒下,需要靠他这个女婿,去为家族寻找新的靠山。

他被祁同伟架在了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良久,梁群峰动了。

他端起面前那杯祁同伟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将整个空间的气场重新夺了回来。

“同伟,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

“看来这些年,把你放在基层,没有磨掉你的锐气,反而让你看得更深,更远了。”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自己的前途和我们梁家的未来捆绑在了一起,那这件事,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了。”

梁群峰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直刺祁同伟的内心深处。

“你只是一个负责探路的先锋,具体这盘棋怎么下,每一步棋该落在哪里,由我来决定。”

“你,明白吗?”

“爸!您不能信他的鬼话!”

梁璐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声音尖利地叫道,“他就是想利用我们家当跳板,去巴结赵立春!他这种人,骨子里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闭嘴!”梁群峰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梁璐的耳中。

“格局!这就是你作为梁家女儿的格局?除了男女那点事,你脑子里还能不能装下一点正事!坐下,听着!”

梁璐张了张嘴,眼眶瞬间就红了,最终还是不甘地坐了回去。

祁同伟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那副谦卑恭敬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梁群峰,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我明白了。”

“您放心,我永远是梁家的女婿。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为了我们家的长远利益考虑。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这副俯首帖耳的姿态,让梁群峰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吃饭吧。”

这顿令人窒息的家宴,终于在诡异的平静中结束。

祁同伟起身告辞,走到玄关换鞋。

梁璐跟了出来,在他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祁同伟,你别得意。”

“你今天演的这出戏,很精彩。但你别忘了,狗,永远是狗。就算主人给你换了根长一点的链子,你还是条狗!”

祁同伟系好鞋带,站直身体。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个平静的侧脸和一句话。

“至少我这条狗,还有新的主人愿意要。总好过某些人,被自己的老师像垃圾一样扔掉,除了靠着家里的权势找个替代品来填补空虚,连摇尾乞怜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对吗?梁老师。”

说完,他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留下身后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梁璐。

坐进车里,祁同伟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省委家属院那森严的灯火,眼中一片冰冷。

新的狗链?

梁群峰,梁璐,你们等着。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亲手把这条链子,套回到你们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