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岁月,共赴新生
1926年末的鲁南蒙山区,寒意已浸透了天牛庙村的黄土墙。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指向铅灰色的天,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们裹着打补丁的棉袄,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嘴里念叨的还是“三从四德”“地脉风水”那套老话——封建礼教像村口那条结了薄冰的河,表面平静,底下却冻着化不开的沉疴。
宁家的青砖大院在村里格外扎眼,檐角挂着的铜铃偶尔被风吹响,惊起几只在晒谷场上啄食的麻雀。绣绣坐在东厢房的窗前,手里捏着一封边角已被摩挲得起毛的信。信纸是城里才有的机制纸,比家里用的草纸光滑,透着淡淡的油墨香。她梳着及腰的长辫,发尾系着粉绸带,垂在靛蓝色的夹袄上——这是文典上次回家时,特意从济南带回来的料子,说城里的女学生都穿这样的颜色。
“……学堂里先生讲,女子也该识文断字,不该只困在灶台与针线筐里。等开春我毕业,便去镇上找校舍,你我一同教书如何?教孩子们算算术,读新报,告诉他们山外头有火车,有电灯,还有人在为‘人人有地种,户户能吃饱’的日子拼命……”
绣绣轻声念着,指尖划过信里“你我一同”四个字,脸颊微微发烫。窗外的腊梅开得正盛,暗香顺着半开的窗棂钻进来,混着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她想起三年前费家来下聘那天,文典偷偷塞给她一本《新青年》,册子薄薄的,却像块石头投进她心里。那时候她还缠着他问:“永佃是什么?是不是租了地就能一直种,不用怕地主说收就收?”文典蹲在老槐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就像你绣的帕子,针脚扎扎实实地落在布上,就再也掉不了了。”
正想着,院外传来马车轱辘压过石子路的声响,绣绣慌忙把信折好,藏进梳妆盒最底层的抽屉里,上面盖着她绣了一半的鸳鸯帕。丫鬟春桃掀帘进来,笑着说:“小姐,费少爷托人捎东西来了,说是城里的洋胰子,闻着比咱家的皂角香呢!”
绣绣起身时,辫梢的粉绸带轻轻扫过窗台,带落一片干枯的梅瓣。她望着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费家的老管家,正指挥着仆役搬东西,心里忽然盼着春天能来得快些。到那时,文典就回来了,他们或许真能像信里说的那样,在晒谷场旁搭起间小校舍,让村里孩子的琅琅书声,盖过祠堂里冗长的祭祖经文。
腊梅落尽时,费家托媒人送来的婚期帖子已在宁家堂屋供了三日。红纸上“吉日”二字被烛火映得发烫,绣绣的嫁妆也陆续从箱底翻出来:母亲亲手绣的百子图被面,父亲特意打制的银镯,还有她偷偷备下的几本新课本——那是打算带到费家,将来办学堂用的。
春桃正帮着把染红的花生、栗子装进红布包里,嘴里念叨着:“小姐,费少爷说了,等您过了门,就先去县城扯几匹洋布,给学堂做旗子呢。”绣绣抿着嘴笑,指尖抚过嫁妆箱里那件月白色的学生装,那是文典特意按城里女先生的样子定制的,领口还缝着小巧的铜纽扣。
婚期前一夜,她对着铜镜试穿嫁衣,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映得满室珠光。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落在她攥紧的衣角上,像落了层薄霜。她忽然想起文典信里的话:“成亲那日,我要骑着马去接你,让全村人都看看,我费文典娶的,是能和我并肩往前走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