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典……”绣绣的声音被冻得发僵,带着最后一丝期盼。

费左氏从人群里走出来,她怀着身孕,脚步有些沉,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手里攥着块绣绣眼熟的锦帕——那是她陪嫁清单里的物件,不知怎么落到了费左氏手里。“绣绣妹子,”她的声音压得低,却足够让周围人听清,“你……你能回来就好。只是……文典和苏苏昨夜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

她把锦帕往身后藏了藏,眼神里有愧疚,却更多的是无奈:“妹子,不是嫂子狠心。这事儿传出去,乡邻们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费家就文典这一根独苗,总要顾全家族脸面……你受了这么大委屈,嫂子心里也不好受,可这世道就是这样,对女人……太苛责了。”

“苛责”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绣绣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她看向费文典,他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周围长辈们的目光压了回去,最终只是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那一刻,绣绣觉得心里那团火突然灭了,只剩下一地冰凉的灰烬。她曾以为牢不可破的情意,在“脸面”和“世道”面前,竟轻得像片雪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费家的,只记得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像在替她哭。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宁学祥来敲过门,她没应;苏苏怯生生地送来吃的,她也没接。直到封大脚扛着半袋玉米面进来,把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往炕上说:“俺知道你心里苦。要是不嫌弃俺是个粗人,就跟俺过。俺没啥大本事,可顿顿让你吃上热乎饭,没人敢戳你脊梁骨。”

绣绣看着那件褂子上整齐的针脚,突然红了眼。她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好,我嫁。”

就在她开始学着纳鞋底,准备把日子过成粗布褂子般扎实时,宁家的老妈子突然跑进来,喘着气说:“大小姐,老爷把东洼那几亩好地卖了,说是……说是给你凑了赎金,还托人去黑风寨走了一趟,就怕往后有麻烦。”

绣绣捏着针线的手顿住了。赎金?她明明是被封大哥救回来的……

原来,宁学祥这几日看着大女儿沉默得像尊石像,夜里总想起她小时候追在自己身后喊“爹”的模样,心里那点权衡利弊早被悔意啃得干干净净。他终究是疼这个女儿的,咬着牙卖了最宝贝的水田,一边是想彻底了断和土匪的牵扯,一边也是想告诉所有人:他宁学祥的女儿,清清白白。

消息传到费家时,费文典正蹲在灶房门口,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费左氏端着碗热汤出来,叹着气说:“文典,事已至此,就别再想了。苏苏性子温顺,会是个好媳妇的。绣绣妹子……也是个苦命人,只怪这世道不公。”

费文典猛地站起来,窝头从手里滑落。他想起绣绣站在喜堂里的样子,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雪吹灭的烛火。他那时为什么没敢说话?为什么任由她孤零零地承受那些打量和议论?“不公”不是理由,是他自己懦弱,是他没护住她。

他没顾上费左氏在身后喊“你慢点,当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路踩着雪往封家跑。封家的土坯房没关门,他看见绣绣正坐在炕边,低头给封大脚补着磨破的袖口,侧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