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他蹲在门槛上唉声叹气时,费左氏裹着件厚棉袄来了。她没进门就先抹泪,一开口却话里有话:“宁叔,您也别太熬着。绣绣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好听,将来文典脸上也无光不是?”见宁学祥抬头瞪她,她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看苏苏这孩子就挺好,性子温顺,模样也周正。反正费家要的是宁家的媳妇,换个人,彩礼地照样算数,还不用拿那笔赎金……”

宁学祥猛地站起身,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他看着费左氏那双精明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是疼女儿,还是疼钱和面子?这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架,打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他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对宁苏苏说:“去吧,就当替你姐姐尽孝了。”

而此时的黑风寨,正乱成一锅粥。封大脚和郭二哥趁着土匪分赃不均打起来的空档,撬开了关押绣绣的柴房锁。绣绣冻得嘴唇发紫,头发上还沾着草屑,见了他们,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走!”封大脚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披在她身上,郭二哥在前面开路,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了后山的林子。

那天夜里,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往脖子里钻,绣绣的绣花鞋早被树枝划破,脚底板渗出血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红印。封大脚半扶半背着她,粗声粗气地说:“别怕,到了家就好了。”绣绣咬着牙不吭声,心里只想着文典,想着他说过要骑着马接她,想着那些还没来得及兑现的学堂梦。

天快亮时,他们终于看见了天牛庙村的轮廓。绣绣挣扎着下来,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大门,却听见西厢房里传来唢呐声——那是她的嫁妆被抬出来的动静。一个丫鬟见了她,吓得手里的铜盆“哐当”落地,结结巴巴地喊:“小……小姐?你咋回来了?二小姐……二小姐正准备上花轿呢!”

绣绣浑身一僵,披在身上的粗布褂子滑落在地。她踉跄着冲进院子,正看见宁苏苏穿着她的嫁衣,被喜娘扶着往花轿里走。宁学祥站在台阶上,看见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雪还在下,落在绣绣的脸上,化得冰凉。她望着那顶红得刺眼的花轿,望着父亲躲闪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在她被土匪绑走的这三天里,家里早已换了新娘。那些她心心念念的未来,那些和文典的约定,都在这场雪夜里,碎成了满地冰碴。

绣绣踩着满地碎雪往费家跑,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冻得她牙齿打颤,可心里的焦灼像团火,烧得她忘了冷。她不信文典会变卦,那些在信里说要一起教孩子们念“人之初”的话,那些在老槐树下勾着手指说“一辈子不分开”的约定,怎么能说散就散?

费家院里的红灯笼在风雪里摇晃,宾客们的笑语隔着门窗传出来,暖融融的,却让绣绣觉得格外刺眼。她推开门时,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像落了场冰雨。费文典穿着大红喜袍站在堂中,看见她的瞬间,脸色“唰”地褪尽了血色,手里的酒盏“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