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雨密密的像缝衣服的针似的扎在车窗上,张宇盯着倒车镜里逐渐缩小的单元楼,突然觉得那栋住了五年的房子陌生得像别人的家。

副驾驶座上的云瑾正低头给保温桶系绳,她的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雨刮器有气无力地左右摆动这,玻璃上的水痕像幅被揉皱的水墨画。

张宇把空调调到内循环,试图隔绝窗外越来越浓的冷空气,却听见副驾驶座传来轻微的“咔嚓”声——云瑾正用牙咬断保温桶上的尼龙绳,绳结松开的瞬间,她手腕上的细银链滑到肘弯,露出内侧月牙形状的疤痕。

“还疼吗?”张宇的视线在那道疤上停了两秒,突然想起去年深秋,云瑾为了捡滚到马路牙子下的银杏叶,被生锈的铁栅栏划破了手腕。当时血珠渗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黏在浅褐色的毛衣袖口上,像滴进清水里的墨。云瑾摇摇头,把保温桶塞进后备厢和杂物箱的缝隙里。

车窗外的街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潦草。便利店的荧光招牌门头被雨水泡成模糊的光斑,行道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抖着,像谁褪下来的枯骨。

“三姑婆的寿衣是绛红色的?”云瑾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一根没吹干净的线头,“我妈说老人去世穿红色,是怕阎王爷当成未婚姑娘带走。”

张宇打了把方向盘拐进主路,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半透明的扇形。“她八十四岁走的,算喜丧。”他的声音透过雨幕显得发飘,“我小时候在她家阁楼里住过半个年头,那时候她总把冰糖藏在阁楼的樟木箱里,木头味儿混杂着糖气,现在一闻到就想起阁楼的发霉味。”

云瑾“嗯”了一声,伸手按下了车窗。潮湿的风卷着泥土腥气涌进来,她脖颈上的银锁片被吹得晃了晃;那是上周去庙里求的平安锁,锁身上刻着模糊的经文。张宇瞥了眼那锁片,突然想起三姑婆的樟木箱上也有类似的刻痕,只是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见了。

车子快要驶出市区时,雨势渐大。公路两旁的白杨树像浸了水的墨笔,在灰蓝色的天幕上刷出凌乱的线条。云瑾开始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三姑婆的遗像嵌在黑框里,老人穿着深蓝色斜襟盘扣衫,嘴角抿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她眼睛真亮。”云瑾放大照片,“你看这眼神,不像走了的人。”

张宇猛地踩了脚刹车,后车的喇叭声尖锐地刺破雨幕。他盯着手机屏幕里三姑婆的眼睛,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躲在阁楼的樟木箱里,听着楼下三姑婆和一个陌生男人吵架,木箱盖突然被掀开,老人的眼睛在煤油灯下发亮,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别看了。”他伸手按灭手机,“快到了。”

村子入口的石桥被雨水泡得发乌,桥头的石狮子嘴里衔着的石球不知道被谁抠走了,只剩下个黑洞洞的豁口。张宇把车停在祠堂门口时,穿孝服的亲戚们正围着一个穿道袍的男人说话。那道士留着山羊胡,手里的桃木剑在雨里泛着冷光。

“这是马道长,邻村请来的。”堂哥张明远掀开黑伞迎上来,他的孝帽歪在一边,露出额角的淤青,“昨儿夜里停灵的时候,三姑婆的手突然动了,指甲在棺材板上抓出三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