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巷子深处的老钟表店,铜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店主陈老先生总戴着老花镜,手指在齿轮间灵活游走,仿佛在与时间对话。

十五岁的林小满第一次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黄铜风铃叮当作响。她怀里揣着外婆留下的座钟,木壳上的漆皮已经斑驳。"爷爷,这钟还能修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袖口还沾着刚抹过眼泪的湿痕。

陈老先生推了推眼镜,接过座钟轻轻放在工作台上。钟摆的铜球积着薄尘,钟面的裂纹像一道凝固的闪电。"民国二十三年的产物,"他指尖划过钟盘上的蔷薇花纹,"瑞士机芯,当年能买半套房。"

小满的指尖绞着校服衣角。三天前外婆突发脑溢血,倒在菜市场的青石板路上。救护车鸣笛时,外婆攥着她的手,指节泛白:"钟...钟里..."

话音没说完,心电图就拉成了直线。

老座钟在工作台上躺了七天。陈老先生每天拆开一点,黄铜齿轮泡在煤油里,锈迹随气泡浮出。第七天傍晚,他用镊子夹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后,露出枚青玉戒指,戒面雕着朵半开的玉兰花。

"这钟芯有空腔,"老先生把戒指放在绒布上,"你外婆二十岁时送来修的,当时说要等个重要的人。"

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外婆守了六十年寡,相册里始终空着丈夫的位置。街坊都说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却在最好的年华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人。

"1948年春天,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来问过这钟,"陈老先生往搪瓷杯里续着热水,白雾模糊了他的皱纹,"说等打完仗就来取,还说要带着戒指去北平拍婚纱照。"

玉戒的棱角被摩挲得光滑,内侧刻着的"安"字已经浅淡。小满忽然想起外婆的樟木箱,底层压着件洗得发白的旗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梅花胸针,针脚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那天晚上,小满在老座钟的底座发现行刻字,是用锥子尖歪歪扭扭刻的:"三月初三,玉兰花开"。她翻开外婆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小小的玉兰花,最后一页停在1953年清明,只有一行被泪水晕开的字迹:"等不到了"。

陈老先生把修好的座钟送到小满家时,夕阳正穿过窗棂。钟摆重新摆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像时光在轻轻呼吸。"你外婆上个月来上过弦,"他望着墙上外婆的遗像,"说要是自己走了,就让钟替她接着等。"

小满把玉戒套在无名指上,大小竟刚刚好。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香气漫进屋里,与座钟的木纹香缠绕在一起。她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是空耗时光,而是把爱酿成了岁月里的沉香,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随着滴答声,悄悄漫过时光的河。

三个月后,小满在整理外婆遗物时,发现张褪色的火车票,1948年4月12日,北平到南京。票根背面有行铅笔字:"阿芷,等我回来娶你。"

那天傍晚,老座钟突然敲响了十三下。小满望着墙上跳动的日历,4月12日,正是农历三月初三

十三下钟鸣像一串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时光的锁。小满望着钟摆左右摇晃,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自行车铃叮铃作响,扭头时却只看见玉兰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叠成一片碎玉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