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她回国进入一家顶尖艺术杂志做编辑,同时开始撰写艺术评论。 而陈琢的路径则更符合“精英”规范。受父亲影响,他考入清华大学建筑系,成绩优异。之后又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攻读建筑硕士,深受极简主义与现代主义建筑思想影响。然而,在一次交换项目中,他去了西班牙,在高迪光怪陆离、充满自然生命力的建筑面前,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巴塞罗那的阳光下,他开始反思纯粹功能性与结构至上主义的局限性,开始思考建筑与历史、与人文情感的连接。但家庭的期望像无形的缰绳,毕业后,他依然回国加入了一家大型国有建筑设计院,从事着他认为“正确”却日渐感到枯燥的城市规划设计。他的收藏趣味,潜意识里带着对“永恒”、“经典”、“权威”的追求,这与他受到的家庭教育以及建筑学中对稳固、秩序、地位的看重密不可分。
他们的结合,在朋友眼中是才子佳人的佳话,但内里,两种不同文化塑造的价值观时碰撞。陈琢父亲对儿子娶了一个“搞艺术”、“不着调”的儿媳颇有微词,尤其在他们失去孩子后,这种不满偶尔会化为含蓄的催促:“琢儿,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是根本,别光顾着弄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瓶瓶罐罐。” 母亲则更关心他们的生活,时常悄悄打电话给陈琢,叮嘱他多照顾苏琅的身体。哥哥陈琮事业成功,家庭“美满”(一儿一女),无形中成了父亲用来对比的“榜样”。 这些外部压力,有时会转化为他们内部的微妙紧张。陈琢虽然深爱苏琅,但内心深处,那份来自传统家庭的“责任”感与“正统”观念,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影响着他的判断。
3 珐琅龙纹与枯荷筋脉
他们的公寓逐渐被各种心爱的物件填满:一尊北齐的佛首(残),一片元代的青花瓷片镶成的袖扣,一幅民国女画家的水墨小品……但关于收藏的对话,却时而变得稀少,时而又激烈异常,直到那次关于宣德珐琅罐的冲突全面爆发。
陈琢瞒着苏琅,动用了他们为换购一套更大房子而积攒的首付款的大部分,捧回了一件器形硕大、色彩浓丽的铜胎掐丝珐琅云龙纹大罐。那是在一位资深藏家的私人寓所里看到的,一见之下,他便再难移开目光。“大明宣德年制”的楷书款识清晰有力,深海蓝的釉色浓郁欲滴,怒张的五爪龙纹穿梭于缠枝莲之间,威风凛凛。卖家是位老派绅士,娓娓道来其流传:“当年从紫禁城流出,辗转至上海滩,后由一犹太商人带至英伦,如今子孙需现金周转……” 每一段故事都仿佛为这件重器增添着光环。陈琢着迷于那雄浑的、属于庙堂的、宣示着权力与永恒的气象。他想象着未来别墅的挑空客厅,这件珐琅罐置于中央,镇住整个空间,仿佛也镇住了他内心深处那份因偏离“正道”(父亲眼中的)而产生的不安。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拥有这样“硬”的、价值公认的藏品,或许能稍稍弥补父亲对他“事业不上进”的观感。
苏琅从杂志社加班回来,已是深夜。一进门,目光就被客厅中央那在射灯下灼灼生辉、几乎有些刺眼的珐琅罐抓住。她愣在门口,脸色瞬间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