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吹过破败的院落。那风并不温柔,带着北方初寒的凛冽,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刮过人的脸颊,也刮过这座早已失去生机的柳家西院。青砖铺就的小径上,落叶层层叠叠,踩上去发出细微而沉闷的碎裂声,仿佛是岁月在低语,诉说着无人倾听的往事。
柳家西院,曾是柳府最不起眼的一角。它不似正院那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也不似东院那般热闹喧嚣、仆从如云。这里只有几间低矮的厢房,墙角爬满了枯藤,藤蔓干枯如蛇,缠绕在斑驳的砖缝间,像是要将整座院落拖入地底。屋檐上几片残瓦摇摇欲坠,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无情的冷风掀落,砸进泥泞的庭院。
天色灰蒙,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山影模糊成一片墨色,与天际交融,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透着无尽的苍凉。廊下,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坐着,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藕荷色斗篷,衣角已磨出毛边,却依旧被她仔细地掖在肩头。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纸页薄脆,边缘卷起,墨迹因潮湿而微微晕开,字迹模糊,却仍被她一字一句地读着。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页上的字迹,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在触摸一段早已远去的温柔。
她是柳清漪。
柳府的庶女,父亲是四品知府柳承远,母亲却是他早年纳的一名小妾,姓林,出身寒微,原是江南一户贫苦人家的女儿,因容貌清秀被抬进府中。可她命薄,生下清漪六年后便病逝了。那一年,清漪才六岁。她记得母亲临终前的模样——瘦弱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如游丝:“清漪……活下去……学医……救人……”那句话,像一把刻刀,深深凿进她幼小的心灵,从此再未抹去。
自母亲走后,她的世界便彻底变了。父亲柳承远对她不闻不问,连她生辰都记不得。每逢年节,府中为嫡姐柳婉如大办宴席,锣鼓喧天,宾客盈门,而她只能躲在西院角落,听着远处的欢笑,默默数着天上的星星。嫡母王氏冷眼相待,言语刻薄,常说她“贱妾所出,命如草芥”;嫡姐柳婉如更是常在众人面前讥讽她:“一个贱妾所出,也配称小姐?不如去浆洗衣裳,倒还能挣口饭吃。”
可柳清漪从不争辩。
她知道,争辩无用。在这座深宅大院里,身份便是命运,而她的命运,早在出生那一刻便已注定——她是庶出,是耻辱的印记,是家族中不愿提及的污点。她没有资格愤怒,没有资格哭泣,甚至没有资格奢望一丝温情。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千金方》,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书页泛黄,纸张脆薄,边角卷曲,墨迹晕染,可她仍视若珍宝。每一页,每一字,都像母亲残存的气息,萦绕在她心头。她曾偷偷翻阅过无数次,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借着月光默记药方。她知道,自己或许无法改变出身,但若能掌握医术,至少能在苦难中为自己、为他人寻得一线生机。
“小姐,天凉了,进屋吧。”丫鬟小桃端着一碗热姜汤走来,轻声道。她是府中唯一对柳清漪尚存善意的下人,原是她生母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却因不肯依附嫡母,也被贬到西院,做些粗活,每日扫地、洗衣、烧水,活得卑微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