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她瘦削手臂的冰冷和战栗。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

我爸,那尊石像,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大伯,那眼神里翻滚着太多东西——震惊,愤怒,屈辱,还有一丝……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的讥诮。

大伯似乎被我爸这眼神刺了一下,但他立刻用更汹涌的义正辞严掩盖了过去:“建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你这个家!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父亲?老爷子要是知道你们成了这样,九泉之下怎能瞑目!”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一下桌子:“吸毒!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债主都找到老宅来了!还有你老婆,”他指向我妈,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癌症?晚期?骗谁呢!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就是想博同情,好多捞点好处?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

“够了!”我爸一声低吼,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呜咽,打断了大伯越发不堪的指控。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赤红。

“怎么?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姑姑尖细的嗓音加入战团,她翻着白眼,嘴角撇到了耳根,“还有你们家李默,”她转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高中毕业就混社会了吧?听说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打架斗殴,迟早进去!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混社会?打架斗殴?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他们酣睡的深夜,我在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刷完了多少本题集,咽下了多少冰冷的馒头。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书包最里层的夹袋里,安静地躺着一封邮件打印件,那上面有中国最顶尖两所学府的徽标和“录取通知书”几个灼热的字眼。那是我拼尽一切才抓住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蛛丝,是我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绝境里,唯一偷偷藏起来的氧气面罩。

而我妈的“癌症晚期”……我的心抽搐了一下。那张伪造的诊断书,是我爸颤抖着手拿回来的,上面的印章粗糙得可怜。它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却是我们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换来一点点喘息机会的办法——为了应付那些永无止境的催债(大部分欠债,其实是为了填几年前替大伯那个宝贝儿子平掉那桩烂事时挖下的大坑),为了给我凑那笔几乎压垮我们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这谎言让我们背负了更多的骂名和白眼,却也在最后关头,成了照妖镜,照出了这群“血脉至亲”最狰狞的嘴脸。

“就是,一家子蛀虫!败类!”

“早就该清出去了!免得带坏小辈!”

“同意取消!坚决同意!”

附和声此起彼伏,每一句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我们身上,要把我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狂欢般的兴奋,一种铲除了异己、分食了猎物后的满足。

在这片“正义”的声浪中,大伯满意地环视四周,然后,用一种施恩般的语气做了最后总结:“建国,你也别怪大哥和亲戚们心狠。离开李家之后,你们好自为之吧。毕竟血脉一场,到时候真活不下去了,跪下来好好求求大家,说不定……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