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医往他嘴里灌姜汤,他却突然蹦起来,往坟地方向跑,谁拉都拉不住。他新做的棉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跟井台边一模一样的脚印。
“怕是中邪了。” 围观的人里有人嘀咕,“前儿个还看见他在井台边转悠。”
爹蹲在地上摸了摸脚印,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鞋印不对。” 他用手指量了量,“王傻子穿四十三码的鞋,这脚印顶多三十五码。”
我突然想起二舅讲的淹死的丫头,十三四岁,脚应该就是这么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扭头就往家跑,跑到门口时撞见娘端着脏水往外泼,冰碴子溅在我裤腿上,凉得刺骨。
“跑啥?” 娘拍着我的背,围裙上沾着面粉,“柱子娘送来的年糕蒸好了,快趁热吃。”
我没胃口,坐在炕沿上盯着窗棂。雪还在下,把老槐树的影子压得矮矮的,像个蹲在地上的人。
傍晚时,王傻子被他哥捆着回了家。路过我家门口,他突然挣脱绳子扑过来,手里的红头绳缠在我手腕上,勒得生疼:“红袄…… 找你……”
爹一脚把他踹开,用柴刀割断红头绳。我看见那绳子断开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白芯,像是骨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老井里,井水冰得刺骨。穿红袄的丫头抓着我的脚往下拽,她的脸没有鼻子,嘴里吐着水泡,头发缠在我脖子上,越勒越紧。
“救命!” 我猛地坐起来,浑身冷汗。爹举着煤油灯进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地上,像只死去的虫子。
“又魇着了?” 爹把灯放在炕桌上,烟袋杆往鞋帮上磕,“明儿让你娘给你叫叫魂。”
初五早上,娘拿着我的贴身衣服,站在门口喊我的名字。我听见她的声音被风吹得飘远,像是从井里传上来的。喊到第三遍时,院墙外传来 “咚” 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了。
爹跑出去看,回来时脸色发白:“王傻子…… 死了。”
王傻子是掉进井里死的。等村里人把他捞上来,发现他怀里抱着件红棉袄,就是三丫丢的那件,只是已经被水泡得发胀,盘扣上的红头绳缠在他脖子上,勒出深深的红印。
“邪门了。” 有人往井里扔石头,“这井该填了。”
爹没说话,蹲在井台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发暗。我看见他的手在抖,像是攥着什么烫人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公社派来的人把井填了。拖拉机轰隆隆地运来黄土,把那口黑黢黢的井填得满满当当,上面还压了块大青石。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突然发现青石上有个红印子,像只女人的脚印。
“别看了。” 爹拽着我的胳膊往家走,他的手冰凉,“该吃晚饭了。”
晚饭时,娘端上的饺子里包了硬币。我咬到硬币的瞬间,听见院门外有响动。爹抄起门后的扁担出去,我扒着门缝看,只见月光下的老槐树下,有个穿红袄的影子一闪而过,红头绳在风里飘着,像条小蛇。
“啥也没有。” 爹回来时眉头紧锁,扁担上沾着雪,“你娘说的对,是咱自己吓自己。”
可我知道不是。因为第二天早上,我在老槐树下捡到颗水果糖,玻璃纸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跟二舅说的那个淹死的丫头爱吃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