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张大爷家,屋里正围着一群人听他讲古。张大爷的烟袋杆比爹的长半截,铜锅擦得锃亮:“要说邪性,还是民国那阵子。村东头老刘家的媳妇,大年初二回娘家,走到半路就没影了。后来在乱葬岗子找到她的红棉袄,里面裹着半截舌头。”

我手里的酥糖 “啪嗒” 掉在地上,黏在新做的棉裤上。柱子弯腰去捡,我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直到撞在猪圈的篱笆上才停下,听见自己的喘气声比猪哼哼还响。

“你咋了?” 柱子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冰碴,“张大爷逗你玩呢。”

我没说话,扭头往家跑。路过井台时特意绕了个弯,却看见井沿上插着根红头绳,红得像血,在白雪地里扎得人眼睛疼。

初二去姥姥家,娘让我提着一篮白面馒头走在前头。过冰封的河沟时,听见冰底下有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盖刮冰面。我吓得差点把篮子扔了,扭头看见爹扛着锄头跟在后面,烟袋锅里的火星在寒风里明明灭灭。

“咋不走了?” 爹的影子投在冰面上,被冻得歪歪扭扭,“你姥姥还等着咱吃晌午饭呢。”

“冰底下有动静。” 我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爹往冰面上啐了口唾沫,白汽在他嘴边凝成雾:“冻住的鱼在翻身呢,开春就该上冻了。” 他踩着冰面走过去,冰碴子碎裂的声音咯吱作响,倒像是谁在磨牙。

到了姥姥家,二舅正坐在炕沿上补渔网。看见我进来,他咧嘴一笑,露出颗豁牙:“听说你爹给你讲老井的故事了?”

我点点头,看见二舅的渔网眼里缠着根红布条,像是从谁的袄角上撕下来的。

“那口井啊,” 二舅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十年前还淹死过个丫头片子,十三四岁,梳着两条大辫子,就爱吃咱村供销社的水果糖。”

我攥着姥姥给的苹果,指甲深深嵌进果皮。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台上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用手指敲玻璃。

初三回村时,天擦黑才到村口。远远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红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扎眼。我拽着娘的衣角不敢动,爹把肩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放,捡起块石头就往前扔。

“谁在那儿?” 爹的吼声在雪地里滚出老远。

黑影没动,倒是树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下来,落在我们脚边。爹又捡了块大的,刚要扔出去,那黑影却突然矮了半截,变成个小小的土堆。等我们壮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是件挂在树杈上的红棉袄,被风一吹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塞了团棉花。

“这不是三丫的袄吗?” 娘把棉袄摘下来,袖口磨出的毛边里沾着雪,“前儿个她说丢了,原来是挂在这儿了。”

我盯着棉袄上的盘扣,突然想起爹讲的货郎故事。那盘扣是用红头绳缠的,红得发黑,像是浸过血。

回到家,爹把棉袄往灶膛里塞,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脸膛发红。我听见布料燃烧的声音噼啪响,像是有人在哭。

初四早上,柱子敲着我家的院门喊,说村西头的王傻子疯了。我跟着爹跑过去,看见王傻子蹲在井台边,手里攥着半截红头绳,嘴里哼哼着:“红袄……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