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璨,是小河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今天是我同房族弟的大喜日子,村里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水。我从晌午就被拉着灌酒,一碗接一碗的浊黄液体下肚,烧得喉咙和肠子都火辣辣的。
林夕,我媳妇,就坐在邻桌女眷那席。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新褂子,衬得脸蛋白里透红,比新娘子还扎眼。屁股蛋儿把长凳绷得紧紧的,旁边几个婆娘凑在她耳边不知说些什么,她抿着嘴笑,眼波流转间,不经意似的往我这边瞟了一眼。那眼神,水汪汪的,带着钩子,平日里在炕上我最受不住她这样看我。可不知怎的,今天这眼神落在我醉醺醺的心头,却莫名激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像三九天里一口冰碴子噎在了喉咙口。
我甩甩头,想把那点不舒服甩出去。肯定是喝多了。这婆娘,可是我咬牙掏出大半积蓄娶回来的,屁股大,好生养。过门第二年就给我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把我和大哥喜得不行。后来又添了个丫头片子。日子虽然紧巴,但看着炕头三个娃,再看看身边这俏生生的媳妇,我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璨哥!再……再来一碗!族弟的好日子,你……你不喝就是不給面子!”又一个酒碗怼到面前。
我咧嘴一笑,接过碗,仰头就往喉咙里倒。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湿了汗津津的衣襟。最后的意识,是周围震耳欲聋的划拳声、哄笑声,还有林夕那张在晃动的光影里,似乎笑得格外娇媚,却又隐隐有些模糊扭曲的脸。
再醒来时,周遭死寂。
不是家里那熟悉的土炕味,也没有婆娘孩子热烘烘的鼻息。
是一种彻骨的阴冷,混着潮湿泥土和腐烂草木的腥气,直往我骨头缝里钻。
我猛地睁开眼。
天上挂着一弯毛月亮,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土包和歪斜石碑的轮廓。风穿过枯枝和荒草,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
坟地!我怎么会躺在村西头这片乱葬岗子里?
我惊得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力,像个被掏空了的破麻袋。挣扎间,我听见了脚步声和隐隐的啜泣声。
几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来,停在不远处一个新垒起的土坟包前。
我看清了,是我大哥王磐,搀着我那媳妇林夕。林夕穿着一身粗麻孝服,头发凌乱,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好不可怜。后头还跟着几个本家的叔伯,脸色沉重。我的三个娃没来。
“璨子……我苦命的兄弟啊……”大哥扑倒在坟前,捶着地,嗓子哑得厉害,“你怎么就……就这么走了啊!扔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
林夕哭得更大声了,几乎喘不上气:“当家的……你怎么忍心啊……说好的一起把孩子们拉扯大……你让我往后可怎么办啊……”她哭得瘫软下去,被旁边一个婶子扶住。
我听得浑身发冷。我死了?我怎么会死了?我不是在喝喜酒吗?
大哥抹了把脸,红着眼圈对林夕说:“弟妹,你放心……璨子走了,还有大哥我……孩子们,我一定当亲生的给你拉扯大,绝不让他们受委屈……你……你也节哀,保重身子……”
林夕抽噎着,扑在坟头,手指死死抠进新鲜的泥土里,哭喊道:“璨子……你安心去吧……等……等头七,我带孩子们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