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砚第一次听见 “C” 的规矩,是在进清溪村的第三个傍晚。

彼时他刚把相机镜头擦得锃亮,蹲在村口那棵需两人合抱的老樟树下,对焦石缝里一簇刚冒芽的野蕨。这野蕨生得奇特,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紫,在夕阳下像镀了层薄霜。他调整着光圈,指腹在相机握柄上轻轻摩挲 —— 这相机是他攒了半年工资买的,金属机身被磨出了温润的包浆,陪着他走了大半个中国。

身后突然传来竹椅 “吱呀 —— 呀” 的声响,像是老木头在低声呻吟。陈砚回头,看见樟树下的石墩上坐着个老太太。她穿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衫,衣襟上缝着块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是绣上去的。老太太手里攥着根竹拐杖,杖身被摩挲得油亮,杖头雕着只歪嘴的麻雀,翅膀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

老太太没看他,目光直直落在他相机的镜头盖上,那眼神像浸了溪里的凉水,凉得人心里发颤。“后生,”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天黑前得把东西收了,别等灯笼出来。”

陈砚直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麻的膝盖。他是个自由摄影师,这次来清溪村,是为了给一家旅行杂志拍 “深山古村夜宿” 的专题。出发前他翻遍了资料,只知道这村子藏在浙西天目山深处,保留着明清时的黑瓦土墙,还有几位老人会做竹编、土布这些老手艺,从没提过什么 “灯笼”。

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过去,笑着说:“阿姨,您说的灯笼是啥?村里晚上要挂灯笼照明?” 山里的老人大多淳朴,只是偶尔爱说些玄乎的话,他猜这老太太大概是怕他夜里乱走,摔着碰着。

老太太没接烟,甚至没看那烟一眼。她抬起拐杖,往青石板路上顿了顿,“笃” 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不是村里挂的。是山上来的。” 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坳,雾气已经开始往上涌,把山腰缠得像根玉带,“红灯笼晃悠悠,白灯笼轻飘飘,见了红灯笼,脚杆再沉也得跑;见了白灯笼,跟着走能避着沟。”

她说完,不等陈砚再问,就扶着樟树干慢慢站起来。那竹椅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浅痕,刮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有人用指甲在地上划,听得陈砚心里有点发毛。老太太走得很慢,土布衫的衣角扫过路边的野草,留下几片沾着露水的叶子,转眼就消失在拐角的土墙后。

陈砚捏着那根没送出去的烟,愣了会儿。他看了眼天色,夕阳把山尖染成了橘红色,像烧着了似的。山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带着点潮湿的土腥味,还混着远处人家飘来的柴火味。村里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坳里,黑瓦上压着几块青石板,屋檐下挂着晒秋的玉米和辣椒,红的黄的一串串垂下来,衬着灰黑色的土墙,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他摇了摇头,把老太太的话当成了山里老人的随口念叨,扛起相机往村支书家走。村支书叫李建国,五十来岁,皮肤是山里人特有的黝黑,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挤成一团。昨天陈砚刚到村里时,就是李建国骑着辆半旧的摩托车去山口接的他,车斗里还放着个竹编的筐,装着刚摘的橘子。

李建国家在村子中间,是栋两层的小楼,楼下是堂屋,摆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个搪瓷缸,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字样,已经掉了不少漆。听说陈砚要在村里住几天,李建国挺热情,拍着胸脯说:“后生,你放心住,有啥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他把陈砚安排在村尾的一间闲置老房里,“那房子以前是我远房婶子住的,她前年跟着儿子去城里了,家具都还在,就是晚上可能有点潮,你多盖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