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在连绵不绝的长白山峦中呜咽不止,像千百把无形的锯齿在不停地来回割据。陈大山拖着一具简陋的雪橇在积雪中挣扎前行,木架撞击冻结的树根发出刺耳的声响。雪橇上蜷缩着两个战士,身上盖着薄薄一层破旧棉絮,他们的脸色青中泛灰,呼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眉毛、胡茬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每一步都踏在深雪里,齐膝深的积雪下面暗藏着尖锐的冰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队伍后面,传来一声闷响与压抑的痛苦呻吟。一名战士脚下的整只军靴被冻掉了鞋底,赤裸的脚掌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瞬间又被无情的寒冰包裹吞噬。
“队长……”他声音沙哑,带着哀求。
“搀住他!谁也不许掉队!” 陈大山头也没回,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双手紧攥雪橇的牵引索,深深勒进手心干结的伤口里。雪橇又沉重一分。他身上那件千疮百孔、沾满油污血痂的军装沉重地坠着,内里那封来自关内,已被摩挲得卷曲模糊的平安家信抵在胸口——那是能短暂灼穿这冰封地狱的唯一一点温度。
前方探路的尖兵突然从疏林边缘猛冲回来,脸上写满惊恐的铅灰色:“队长!鬼子骑兵!从……从鸡冠崖那边兜上来了!”
尖兵的汇报刚刚结束,远方的枪声就已经如炒豆般爆裂开来。山脊线上,突然冒出大片晃动的人影。铅灰色的日军骑兵在雪地上快速突进,马蹄搅起的雪粉在空气中扬起一道道死亡的白雾,马背上刀光闪烁,杀气腾腾逼近。他们动作冷酷迅速,与雪原几乎融合一起。
“隐蔽!老五护伤员进洼地!”陈大山如猛虎般跃起,一把抽出腰间冰冷的匣子炮。队员们在仓促中寻找隐蔽点,然而枪口在严寒中开始接二连三地哑火,连栓冻结发出的脆响格外刺耳绝望。陈大山的运气好一些,匣子炮终于沉闷地嘶吼起来,子弹瞬间击翻一个冲到近处的骑兵。
他刚准备再次瞄准,一阵冰冷刺骨的疾风袭来,裹挟着一阵子弹擦过的尖锐撕裂声。“噗嗤”一声闷响在身边炸开。老五猛扑过来的身体撞得他一个趔趄,滚烫黏稠的液体随之溅上陈大山的脸颊。
老五倒在他背上,口中喷出的热血在冰冻的空气里凝成红色的碎霜,簌簌落下。
伏击他们的头目正是日军田中大佐,身着御寒的九八式呢军装,胸前别着刺眼的金色樱花章。他站在山岗上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当他看到抗联战士们手中的简陋武器时,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田中大佐做了个手势,带着浓重的大阪腔命令:“抓活口!问密营位置!其余,一个都不准跑掉!”
“狗日的!”陈大山的匣子炮在寒冷中挣扎喷吐着最后的子弹,掩护战友们撤退的脚步,可弹巢却越来越快地发出“咔哒”的空响。他果断舍弃了沉重的雪橇,背起一个伤员艰难地朝树林方向跋涉。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撤退的轨迹变得零乱不堪。
突然,密集的子弹骤然间从侧面扫射过来,在陈大山身前的雪地上炸开一排排突兀的死亡之孔。子弹呼啸着,惊魂未定。他迅疾将伤员挡进一棵粗大树干后,自己背脊紧贴冷硬的树皮蹲下喘息,胸膛剧烈起伏,滚烫的血气喷出口鼻,在寒风中几乎立即凝成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