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周枪声沉寂了一瞬,死一样的寂静让人窒息。陈大山艰难地扭过头,望向那片伤员们刚才撤入的洼地方向——空荡荡的,杳无人迹,只有一片狼藉的雪地、殷红的血迹和几件被遗落的破衣碎布。无声的死寂更加残忍——那里已空无人迹。

他环视这冰封死寂的林中战场。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背后巨树的裂口处。那里藏着他和白山支队全部的希望——那份标记着秘密联络点和隐秘补给位置的羊皮地图,此刻藏在冻裂的树洞里。他的视线低垂,落在老五僵硬的躯体旁散落的几页冻脆泛黄的花名册上。陈大山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按向胸口,隔着破袄触摸那封在关内读书的弟妹寄来的家信最后的字句:“兄在山中杀敌,家乡已传扬你的英名,我们一切安好。”那薄薄的纸片,早已被体温和汗水浸得发软卷曲,变成一团柔软的、如同心头血肉的微温存在。

他弯腰捡起老五身畔一支打空的长枪——弹仓已经空了,仅凭刺刀在雪地上反射出孤绝的寒光。

远方再次传来蹄铁踏破冰层的声音,像阎罗殿里的催命鼓点。陈大山猛地挺直脊背,缓缓转身朝向敌人来路。

田中大佐率一小队骑兵穿过树林间隙,雪雾弥漫中依稀可见前方雪坡上矗立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田中举起望远镜观察,认出是那个带队悍勇抵抗的支那军官。一丝残忍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角。他抬手下令士兵从两侧包抄,自己则策马上前。马匹一步步蹬开积雪靠近,田中清楚地看见那支那指挥官双手紧攥一支枪托开裂的旧式步枪,肩胛处衣服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露出青紫肿胀并带着淤血的肩头,被冻住的暗红血液如同怪异的冰雕缀饰。

那支那军官的身躯挺立如山岳,双腿死死钉进雪里半步不动。军帽早已不见,凌乱如茅草的乱发在风中疯狂飘动,一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炭块死死盯着靠近的田中。那种穿透骨髓的森冷和决绝,竟让田中胯下的战马忽然打起了响鼻,焦躁地跺着蹄子停下脚步。

田中用生硬的汉语喝道:“投降!说出密营,你的……不杀!”他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空旷而滑稽。

陈大山的嘴角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被寒冷冻僵的肌肉抽搐。他纹丝不动,胸膛在粗喘之后猛地挺起,身体向后微倾,仿佛正积蓄起最后的力量。没有回答,无声的答案却已在弥漫的空气中炸裂开来。寒风刮过树梢的呼啸,如同一声尖锐的唿哨响彻空旷雪谷——

“杀!”陈大山如同震碎坚冰的炸雷般猛然怒喝,他原本向后绷紧的身体骤然化为离弦之箭,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与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向田中!

枪托、刺刀、皮肉、马鞍的撞击……沉重的钝响与骨折筋断的碎裂声混杂,伴随着受惊战马的嘶鸣与鬼子的惊呼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几近凝滞的瞬间后,一个壮硕的人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摔飞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在雪地上激溅起一片惊心动魄的红色浪花。

硝烟和雪尘渐渐沉淀。世界骤然寂静下来,只有风声如厉鬼般呜咽。

田中大佐躺在地上,胸腔剧痛憋闷得难以呼吸。他的佩刀斜插在自己右肩附近的地上。几个日本兵惊魂未定地围拢过来,他们目光扫过滚烫战马倒在雪地里抽搐着、鞍鞯散乱的情形,最终定格在陈大山倒下的那片岩石旁。那个支那军官以一种奇异僵硬的姿态半跪在雪地上,头低垂着。士兵小心翼翼地用枪口戳刺试探,那冰雕似的躯体竟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