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栖霞镇卧在群山的褶皱里，像一件被岁月遗忘的旧褂子，浸染着山岚与香烛混合的陈旧气息。
此地方圆百里，传说都是是狐仙的地界。
后山那道青黑色的山脊，就叫“狐哭岭”，风穿过怪石嶙峋的山隙，呜咽声能让人脊梁骨里冒出寒气。
近来，这呜咽声里，又掺了别的动静……最近有传言，狐仙老爷怒了，专寻“眉间红印”的人索命。
这传闻早年偶有，如今却眼见成了真。先是走货的李家汉子，眉心有颗血痣，半夜离奇死在归家路上，只剩一具干瘪皮囊。
没过几日，西头独居的孙寡妇，吊死自家房梁，眉心点的胭脂痣被抠得血肉模糊——她是自个儿点的假印子避祸！
恐慌如藤蔓缠紧人心，点朱砂、供香果的比比皆是，街边垂髫小儿的眉心也被娘亲慌乱地点红。
镇上唯一的药铺掌柜李娘子，蹙眉看着这畸景，心里那份不安却不仅因这愚蠢。
她的不安，源于一个人，一个镇上人都嫌“晦气”、避之不及的独居瘸子——陆昇。
闷热得窒息的午后，放羊娃连滚带爬冲下山，嗓子嚎破了音：“岭上……岭上死人了！后山……狐哭岭坳子！有红……红印子！”
消息炸了锅，人群畏畏缩缩地聚集，嗡嗡议论，无人敢近前。
镇长派人去寻新到的保安队长张武，张队长还没到，人群却自发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陆昇来了。
他走路微跛，一条腿使不上劲，磨得地上的黄土微微扬起。
一件洗得发灰的土布褂子套在他瘦高的骨架上，空荡荡的。
四十上下，头发已见灰白，脸像是用山石削出来的，沟壑深刻，没有任何表情。眼皮微垂着，仿佛对眼前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有那双眼偶尔抬起扫过人群时，才透出一股刀锋般的冷冽与穿透。
那是经年累月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才有的眼神——看多了皮囊下的污秽和谎言，人就很难再对表面的哀嚎或愤怒产生动容。
人群的议论声低了八度，只剩下窃窃私语。“晦气半仙儿”、“瘟神”之类字眼零星飘过来。
陆昇毫不在意，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的恐惧与嫌恶，精准地钉在前方不远处的李娘子身上。
李娘子脸色惨白，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是一种巨大惊骇之后的麻木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她早上……”李娘子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说去后山……采点蓝蓟草，给后街王阿婆敷腿……”
蓝蓟草。陆昇心头微微一沉。那种性凉的草药，止血消肿，常生在阴湿的山坳。但狐哭岭坳子……那地方，连他这瘸子都轻易不去。
“人呢？”陆昇的声音不高，还有些嘶哑。
李娘子嘴唇哆嗦着，没出声，只是缓缓抬手指了指狐哭岭的方向，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陆昇。
蓝蓟草，后山坳，点眉红印……还有李娘子这从未有过的失态。
一个身影蓦然闪现在陆昇死寂的脑海中——那个总是低着头，走路轻得像猫，有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笑起来会羞涩地抿起嘴角，眉间却偏生长着一块殷红胎记的哑女——小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