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压下心头翻腾的复杂情绪,最终只是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带着点骄纵惯有的、理所当然的调子:
“药,本宫收下了。”
说完,不再看他那副强装镇定的侧脸,也不再看那片依旧在自我拉扯、焦虑翻滚的天书,转身,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昭阳宫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我破损的裙裾,拂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身后,那道沉默的、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久久地站在原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头顶那片无声的海啸,此刻想必正为我的离开、为那点微不足道的“收下”而掀起怎样滔天的、无望的波澜。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我眼前的世界,永远多了一层只有我能解读的文字。
谢无咎依旧是我那个“八字不合”的死对头。
在太学里,若我与他座位相邻,他必定是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活色生香的大梁明珠,而是一截朽木。
偶尔视线不经意对上,他立刻会像被火燎到一样,迅速移开目光,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极淡的红晕。
然而,他头顶那片天书,却总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这拙劣的伪装。
【老婆今天簪了新珠花,晃得我眼晕,但是好看!】
【她写字的手腕好白……(盯——)】
【嘶…她刚才是不是瞥了我一眼……】
【冷静谢无咎,别看她,不能看!被发现了会被说登徒子的(痛苦闭眼)】
【她身上好香……(悄悄深呼吸)】
……都知道自己是登徒子了眼睛还不收一收。
这些天书时而激动雀跃,时而沮丧低落,时而又陷入自我告诫的挣扎。它们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内心独角戏,在我眼前上演,让我在每一次看似寻常的交锋或偶遇中,都忍不住想笑。
这层只有我能看穿的窗户纸,成了我骄纵生活里最新鲜、也最隐秘的乐趣。
看着他表面冷若冰霜,实则头顶“兵荒马乱”的狼狈样,我恶劣地想:谢无咎,你这戏,还能演多久?
直到秋狝大典。
皇家围场,旌旗猎猎,号角长鸣。
父皇兴致高昂,率领宗室勋贵和武将们策马入林。
我嫌林中尘土大,便留在了视野开阔的观礼高台上。
台上华盖如云,女眷们衣香鬓影,或低声谈笑,或紧张地眺望着密林深处,期待着自家子弟猎得头彩。
我倚在舒适的软椅里,由锦书打着扇,意兴阑珊地剥着西域进贡的葡萄。
目光懒散地扫过下方热闹的围场,掠过那些策马奔腾的身影,心思却飘得有些远。
谢无咎那家伙,好像也随定国公入了林?不知他那张冰块脸在策马挽弓时,是不是还绷着,头顶的天书又该是何等光景?
正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备用箭矢和杂物,两个穿着普通侍卫服色、负责杂役的汉子正低头忙碌。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正弯腰去搬一捆沉重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