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城已是孤城。
城头流转的,不是日光月色,是将熄未熄的灰烬余温,贴着琉璃瓦,烫着朱红墙,沉沉压住九重宫阙的飞檐。檐下铜铃,无风自动,响的是哑声。
昭玖坐在“听雪阁”阑干畔。
栏外是十里御苑,春深似海,海棠醉日,梨花铺云。
可她指下七弦琴,淙淙琤琤,淌出的调子,却冷如冰河初裂,寒刃出鞘。
她排行第九,封号“永宁”。
永世安宁。
一个名字,有时便是一个咒。一个王朝末日的咒,一个公主一生的谶。
她的指尖忽地一滞。
琴弦无端迸裂,勒出一道细细血痕。
血珠沁出,如珊瑚痣,凝在雪也似的指腹上。
她怔怔看着。
不是痛。是悸。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可名状的悸栗,仿佛地底深处有龙将死,悲吟透过层层金砖玉阶,直钻入她骨髓里。
“公主。”
一声低沉的呼唤,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眸光。
阁外白玉阶上,一人按剑而立。玄衣,墨发,身姿如孤松临崖,沉默似古井无波。
是云澈。她的影,她的盾,她这座黄金牢笼里,唯一能触及的真实。
他递上一方素帕。
帕角绣一朵小小的、将开未开的辛夷。
她未接,只将伤指轻轻含入口中。眸光越过他,投向宫墙之外那一片混沌的天际。
“云澈,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哭声。”
云澈眉峰不动:“是风。”
“是这座城在哭。”昭玖收回目光,瞳仁里倒映着最后的繁华,深处却是一片荒寒,“它太重了,快要……压塌了。”
2
昭帝坐在“勤政殿”深处。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积郁的沉沉暮气。案头奏章堆积如山,每一本都散发着绝望和血腥的气息。
叛军。流寇。天灾。人祸。
这江山,如同一件爬满虱子的华美旧袍,他徒劳地想抚平一处皱褶,却扯出更多破绽。
国师枯瘦的身影跪在下方,声音嘶哑,如鸮夜啼:
“陛下,‘血鸾星’黯坠紫微,天象已乱……古籍所载,非虚妄啊!唯…唯皇室至纯血裔,以身殉道,或可…或可暂延国祚,平息天怒……”
“至纯血裔……”昭帝喃喃,指尖摩挲着一柄白玉如意,如意一端尖锐如锥。
他眼前浮起一张脸。清丽绝伦,眉眼间有她早逝母亲的影子,那是他最深爱的女儿,阿九。
“父皇。”阿九一声轻唤,打断殿内死寂。
昭玖端着一盏参汤,俏生生立在殿门处。她身后,跟着沉默如影的云澈。
昭帝浑身一颤,猛地将玉如意拢入袖中,力道之大,几乎将之捏碎。他脸上挤出一个极疲惫、近乎扭曲的笑:
“阿九,你怎么来了?”
目光越过女儿,与殿外云澈的视线一撞。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剑交击,迸出冷星。
3
夜。
昭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重衣。
梦里,没有面目的人潮冲垮了京城的城门,火焰吞噬层楼,她从高高的摘星台坠落,而父皇站在台边,眼神冰冷,袖中有寒光一闪……
她赤足奔至窗边,猛地推开雕花长窗!
夜风狂涌而入,卷起她长发与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