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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冷雨。
淮城的雨,总是下得又粘又腻,像是穷苦人熬糊了的粥,粘在青石板路上,粘在破败的屋檐上,更粘在每一个在泥泞里打滚的人的心上。
萧凄惶就在这雨里。
他很高,却很瘦,像一根被秋风榨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芦苇杆子,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衫里。雨水顺着他额前几缕枯黄的发丝滑下,流过他高挺却失血的鼻梁,流过他紧抿着、显得过分倔强的薄唇,最终滴落在他怀中那柄用破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事上。
剑。
那是一柄剑。
一柄和他的人一样,落魄,却不该被轻视的剑。
他的面前,站着几个人。
是“恶虎堂”的人。为首的是堂主雷虎的亲弟弟,雷豹。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堆砌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滚开。”萧凄惶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寒意。
“滚?”雷豹夸张地笑了起来,身后的喽啰们也跟着哄笑,“这路是你家开的?萧凄惶,爷几个今天心情好,看你可怜,给你指条明路。”
他叉开双腿,指了指自己胯下。
“从这儿钻过去,爷就赏你几个铜板,让你去买两个肉包子垫垫肚子,如何?总比你去河边跟那些婆娘抢浣纱的活儿强吧?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萧凄惶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像是万年寒冰下的暗流在涌动。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那破布包裹的剑柄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却锐利无匹的气息要透出来。
杀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几乎要失控的杀意。
《天问剑诀》的戾气在他经脉中逆冲,叫嚣着要饮血,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污秽。
他能感觉到,只要他心念一动,甚至不需要完全拔出剑,一缕剑气就足以将眼前这肥猪般的蠢货切成两半。
但他没有。
他的目光越过雷豹丑陋的嘴脸,看向更远处,看向那雨幕深处模糊的河岸线。
他的骄傲,不是用来斩杀这种蝼蚁的。
他的剑,不是用来沾染这种污血的。
那种极致的屈辱感,反而压下了一瞬间沸腾的杀意。他缓缓地,慢慢地,弯下了腰。
雨更大了。
围观的人有的别过头去,有的则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青石板冰凉,积水浑浊。
他俯下身,像一头沉默的困兽,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姿态,从那个充满侮辱性的地方,爬了过去。
身后是雷豹等人得意忘形的狂笑。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慢慢地站起身,任由污泥沾染了他的衣襟,一步步走向城外那条不知名的河。
河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妪正在浣纱。她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捶打着水中的纱线。
萧凄惶走到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狼狈倒影,眼神空洞。
老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很浑浊,却又像藏着整条星河,深邃得看不见底。
她没说话,只是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粗面馍馍,递了过来。
萧凄惶愣了一下。
“吃吧。”老妪的声音苍老而平静,“龙因浅滩遭虾戏,剑藏鞘中待风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