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午两点五十分。

东区咖啡馆——“云端”的木质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里离教学区稍远,环境清幽,绿植掩映,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干净明亮,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暖色调的装潢和零星散坐的客人。舒缓的钢琴曲隐约流淌出来,与第三食堂的喧嚣油腻形成天壤之别。

林默站在咖啡馆斜对面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感觉自己像个准备执行自杀式任务的敢死队员。他换下了那身“劫匪装”,穿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这已经是他衣柜里最“正式”的行头了。他反复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兔子,但效果甚微。手心全是汗,黏腻腻的。

手机屏幕上,张伟发来的“作战计划”最后一条信息刺眼地亮着:

张伟: 1500 准时进入!切勿迟到(显怯)或早到(显急)!保持通讯畅通!记住!最坏结果:社死或破财!挺住!我们在精神上与你同在!(王海:默哥加油!干翻女神!李想: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默哥?)

干翻女神?斩阎罗?林默苦笑。他现在只想掉头就跑,或者原地消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两点五十五分。他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视死如归般地抬脚,朝着那扇象征着未知审判的玻璃门走去。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现磨咖啡豆醇香、烘焙甜点黄油气息和淡淡木质香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店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他因紧张而燥热的皮肤感到一丝清凉。舒缓的爵士乐取代了街上的车流声,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感。

他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扫向靠窗的位置——昨晚苏晚坐过的那个卡座。

果然。

她就在那里。

苏晚今天穿了一件质感极佳的浅杏色丝质衬衫,领口系着一条细细的同色系丝带,下身是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休闲裤,衬得双腿愈发修长笔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美好得不真实。

她面前放着一杯饮品,不是昨晚的冰美式,而是一杯看起来像拿铁的奶咖,上面漂浮着精致的拉花。她微微侧着头,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着,神情专注而放松,仿佛只是在等一个普通朋友。

林默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强迫自己挪动灌了铅般的双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断头台。

就在他距离卡座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苏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琥珀色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清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了林默所有的伪装,直抵他慌乱无措的内心。

没有惊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平静的了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味。

她放下手机,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咖啡馆的宁静:“来了?坐。”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默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僵硬地挪到卡座对面,动作笨拙地拉开椅子坐下。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让他更加窘迫。

“我……我没迟到吧?”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紧绷。

“很准时。”苏晚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他的着装状态,然后自然地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笑容甜美的女服务生立刻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需要点些什么?”服务生的目光在林默和苏晚之间好奇地转了一圈,显然也认出了这位风云人物。

“一杯瑰夏手冲,谢谢。”苏晚的声音清冷悦耳,点单干脆利落,然后目光转向林默,“你呢?”

林默看着服务生递过来的精美菜单,上面花哨的名字和后面跟着的数字让他眼花缭乱,一阵心虚。瑰夏?听起来就很贵!他平时只喝速溶或者最便宜的冰美式!

“我……我……”他慌乱地扫视着菜单,试图找一个看起来最便宜的名字,“就……就这个吧……”他胡乱指向一个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名字——“焦糖玛奇朵”。

“好的,一杯瑰夏手冲,一杯焦糖玛奇朵。”服务生微笑着记下,又忍不住多看了林默一眼,才转身离开。

点完单,小小的卡座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舒缓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林默如坐针毡。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地绞在一起,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想开口说点什么,道歉?还是问“聊聊”到底要聊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张伟分析的那几种可怕的可能性在疯狂盘旋:索赔?整蛊?真心?哪一种他都承受不起!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饮品。

苏晚的瑰夏手冲装在一个精致的白瓷杯里,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复杂而迷人的花果香气。林默的焦糖玛奇朵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杯,上面堆满了奶油、焦糖酱和糖粒,看起来甜腻无比。

“谢谢。”苏晚对服务生微微颔首。

服务生离开后,苏晚端起自己的手冲咖啡,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浅浅啜饮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林默身上,看着他面前那杯色彩斑斓、与他此刻紧张僵硬状态格格不入的焦糖玛奇朵,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林默被她看得更加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也端起自己那杯甜腻的饮料,猛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混合着过量的糖分和奶油瞬间充斥口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咳!咳咳咳……”他狼狈地放下杯子,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苏晚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她并没有递纸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普通纸巾(显然不是她昨天那种高级货),胡乱地擦着嘴。

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脸颊通红(这次是呛的),额角渗出细汗,眼神更加慌乱无助时,苏晚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白瓷杯底与碟子发出清脆的“叮”一声轻响。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让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审判要开始了!

他紧张地挺直了背,像等待宣判的囚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边缘。

然而,苏晚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瞬间在林默混乱不堪的大脑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炸得他魂飞魄散!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泠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默的耳中:

“林默,”她叫他的名字,语气自然得像是在称呼一个认识很久的人,“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

林默彻底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

“昨天踩脏的鞋,清洗费XX元。”

“整蛊节目到此结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觉得你挺有趣的,交个朋友?”

……

唯独没想过这个!

“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什么哲学终极拷问吗?!在第一次(勉强算)正式见面,在他刚刚经历了史诗级社死,在他紧张得快要心脏骤停的时候,问他这种问题?!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林默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极度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呆滞。大脑CPU彻底过载烧毁,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苏晚似乎很有耐心。她并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欣赏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她微微歪了歪头,几缕没挽住的碎发垂在颊边,这个略带俏皮的动作,让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清冷感奇异地消融了些许,却让林默感觉更加……诡异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林默感觉自己的脸颊在苏晚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喉咙干涩得厉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组织语言。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就是个……普通人……”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最真实的答案。

“普通人?”苏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具体点呢?”

具体点?还要怎么具体?林默感觉头皮发麻。

“就……很普通啊……”他眼神飘忽,不敢看苏晚的眼睛,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杯甜腻的焦糖玛奇朵上,仿佛那杯饮料是什么绝世难题,“长得……很普通……学习……也就那样……家里……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这种在女神面前剖析自己“普通”的行为,简直比公开处刑还让他难堪。

“没什么特别的?”苏晚轻轻搅动着杯子里深褐色的瑰夏咖啡,动作优雅,“比如,会在暴雨天,把自己唯一的塑料袋给一个石猫雕像戴上?这算特别吗?”

轰——!

林默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果然!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那张“石猫雨衣”照片如同魔咒般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那杯甜腻的饮料里。

“那……那就是……顺手……”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羞耻感,“脑子……脑子一抽……觉得它淋雨挺可怜的……” 这个理由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傻透了。

“可怜?”苏晚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林默却莫名觉得她似乎……笑了一下?“一个石头雕像,会觉得淋雨可怜吗?”

“……”林默哑口无言。是啊,石头怎么会觉得可怜?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在苏晚眼里,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那昨天呢?”苏晚话锋一转,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林默,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在食堂,踩到我鞋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来了!踩鞋!索赔要来了吗?!林默的心瞬间揪紧!

“对……对不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强烈的惶恐和愧疚,“我……我真的很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在看手机……没注意前面……我……”他语无伦次,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我……我可以赔!清洗费!或者……或者……”他再次心虚地卡壳了,想到那双鞋可能的价钱,声音又小了下去,“……按您说的办!”他破罐子破摔地加了一句。

苏晚静静地听着他慌乱无措的道歉和赔偿宣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直到林默说完,再次陷入紧张的死寂,她才缓缓开口,问出的问题却再次让林默猝不及防:

“你当时,很害怕?”

害怕?林默一愣。他当然害怕!那可是苏晚!踩脏了她那双看起来就贵得要死的鞋!他当时魂都吓飞了好吗!

“是……是啊……”他老实承认,声音带着点后怕的颤抖,“我……我认出是您的时候……腿都软了……怕您生气……”

“为什么怕我生气?”苏晚追问,眼神带着一种纯粹的探究,像是在研究一个奇特的生物标本。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林默被她问得有点懵。

“因为……因为您是苏晚啊……”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赶紧补充,“……是校花……很多人……都……都很关注您……我踩脏了您的鞋……肯定……肯定影响很不好……”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种踩了“高岭之花”后巨大的心理压力。

“很多人关注我?”苏晚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语气依旧平淡,“所以,你害怕的,其实是踩脏了‘校花苏晚’的鞋之后,可能引发的后果?比如被围观?被议论?或者……被我那些追求者找麻烦?”

她的话一针见血,精准地戳中了林默当时恐惧的核心。他确实害怕苏晚本人,但更害怕的是踩了她之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像论坛热帖和今天遭遇的一切!

林默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脸上火辣辣的。

苏晚看着他窘迫又诚实的反应,眼底那丝兴味似乎更浓了。她端起咖啡杯,又浅浅啜饮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点距离。

一股清雅淡远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林默的鼻端,让他本就混乱的神经更加紧绷。

“林默,”她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琥珀色的眼眸牢牢锁住他慌乱躲闪的视线,问出了那个让林默灵魂震颤的问题:

“如果昨天踩到你鞋的,不是‘校花苏晚’,而只是一个……普通女生,比如,你们设计系里一个你不认识的、长相普通、穿着普通的同学,”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你还会这么害怕吗?你还会第一时间想着要‘按她说的办’赔偿吗?”

!!!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默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撞进苏晚那双清澈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里。

如果……不是苏晚?

只是一个普通女生?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在看清踩到的是苏晚之前,他第一反应是惊恐和道歉,想赔偿清洗费,但也仅限于此,更多的是对弄脏别人东西的愧疚和怕对方生气的本能紧张。那种天塌地陷、世界末日般的恐惧感,是在认出对方是苏晚之后才瞬间爆发的!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女生……他可能也会很抱歉,会诚恳道歉,会主动提出清洗或者适当赔偿(如果对方要求的话),但绝不会像昨天那样,吓得魂飞魄散,大脑宕机,感觉人生都要完蛋了!

他害怕的,从来就不只是“踩脏了别人的鞋”这个行为本身,而是“踩脏了苏晚的鞋”这个行为所带来的、无法预测和承受的、巨大的附加后果!是苏晚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与他平凡世界格格不入的、高高在上的光环和其背后可能引发的风暴!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林默。

他看着苏晚平静等待答案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恐惧和慌乱,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对“校花苏晚”这个符号化身份的敬畏和距离感,而并非针对她这个人本身。

“我……”林默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视苏晚的问题,也正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如果是普通同学……”他斟酌着词句,声音虽然还有些不稳,但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我……我会道歉,会觉得很抱歉弄脏了别人的东西……如果对方要求,我会赔偿清洗费……但……应该不会……不会像昨天那么……害怕。”他艰难地说出了“害怕”这个词,感觉像是在承认自己的怯懦。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看向苏晚,不知道这个诚实的答案会引来什么反应。是嘲笑他的胆小?还是觉得他虚伪?

然而,苏晚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他的回答,苏晚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眸里,倏然亮起了一簇奇异的光芒!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但林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她眼底闪过的……愉悦?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身体向后靠回了柔软的卡座靠背,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比之前都要明显、都要生动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是之前那种几不可察的玩味,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如同解开了一道有趣谜题般的满足感。

“很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赞许?

林默彻底糊涂了。他诚实地承认自己害怕的是她的身份而非她本人,这……很好?这有什么好的?难道不应该觉得被冒犯吗?

苏晚没有再继续那个关于“害怕”的话题。她拿起小巧的银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剩余的瑰夏咖啡,目光重新落在林默身上,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意味。

“所以,抛开‘校花苏晚’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她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但似乎多了一丝温度,“现在,就只是我,坐在你对面,问你:林默,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再回答一次吗?”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带有那种迫人的穿透力,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倾听的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询问一个初次见面的、想要了解的朋友。

林默愣住了。

抛开“校花苏晚”的压力?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她坐在那里,本身就是光芒的中心,就是压力的来源!但是……她刚才那个问题,那个让他看清自己恐惧本质的问题,还有此刻她眼中那种纯粹的、等待倾听的目光……奇异地,让林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丝。

也许……也许她真的只是想“聊聊”?聊聊他这个人?而不是为了索赔或者整蛊?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林默濒临崩溃的心态获得了一丝喘息。

他看着苏晚平静等待的脸,大脑虽然依旧混乱,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空白。他努力回忆张伟的分析,回忆自己平时在宿舍和室友吹牛打屁时对自己的评价……

“我……”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尝试着组织语言,“我……可能……有点闷?不太会说话……还有点……社恐?”他想起食堂和路上的社死经历,还有此刻的紧张。

苏晚没有打断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做事情……有时候会有点……轴?就是……有点死脑筋……”他想到了自己为了一个设计细节可以熬夜反复修改,“比如做设计的时候……总想做到自己满意……有时候会钻牛角尖……”

“学习……还行吧……不算顶尖……但也不差……”他想起自己偶尔也能拿个还不错的分数,“专业……还挺喜欢的……”

“性格……应该……还算……温和?不怎么会发脾气……”他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跟人红过脸了,“就是……有时候反应有点慢……容易犯傻……” 他又想起了石猫和踩鞋,脸又有点发热。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词汇贫乏,像是在做一份不合格的自我鉴定报告。他不敢给自己贴任何积极的标签(比如善良?有责任心?),怕显得自以为是或者被苏晚嘲笑。他只能尽量描述一些中性的、或者略带自嘲的特质。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微微低了下去,感觉像是在接受一场公开处刑,把自己的平庸和无趣赤裸裸地摊开在对面的女神面前。

“大概……就是这样了……”他干巴巴地做了个总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一个……很普通的人。” 他再次强调了“普通”这个词,像是在给自己定调,也像是在提醒苏晚——看吧,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不值得你花时间“聊聊”。

卡座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默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说完了,说得糟糕透了。苏晚会怎么想?觉得他乏味?无聊?然后结束这场荒谬的“聊聊”?

他紧张地等待着宣判。

苏晚并没有立刻说话。她端起咖啡杯,将最后一点温热的瑰夏送入口中,动作依旧优雅。然后,她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在林默身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玩味,而是多了一种……林默无法理解的、深沉的专注。她看着林默因为紧张而微微低垂的眼睫,看着他绞在一起、骨节发白的手指,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衬衫,看着他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甜腻的焦糖玛奇朵。

她的目光,像是在细细描摹一幅并不惊艳、却意外耐看的素描。

时间仿佛又慢了下来。

就在林默被这长久的沉默压得快要窒息时,苏晚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清晰地印在了林默的灵魂深处:

“林默,”她叫他的名字,语气认真,“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这些所谓的‘普通’、‘闷’、‘轴’、‘反应慢’……”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林默因惊讶而抬起的、带着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能恰恰是某些人眼中,最稀缺、也最珍贵的……‘真实’?”

!!!

真实?

林默彻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苏晚,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

真实?

他那些笨拙、社恐、死脑筋、反应慢……是……真实?

还是……珍贵的真实?

这是什么新的嘲讽方式吗?还是……她真的这么想?

苏晚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她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那块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手表,然后拿起放在一旁小巧精致的链条包,动作流畅地站起身。

“时间差不多了,我待会儿还有课。”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淡,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林默如梦初醒,也慌忙跟着站起来,动作僵硬。

苏晚的目光扫过他面前那杯几乎没动的焦糖玛奇朵,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只空了的瑰夏咖啡杯。

“咖啡,我请。”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林默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刚才的专注和……兴趣?

“林默,”她的红唇轻启,留下了一句让林默更加云里雾里的话,“保持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身姿优雅地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纤细高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玻璃门外的阳光里。

留下林默一个人,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头桩子。

耳边,反复回荡着她最后的两句话:

“可能恰恰是某些人眼中,最稀缺、也最珍贵的……‘真实’?”

“保持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真实?

保持现在的样子?

林默缓缓地坐回卡座,感觉浑身脱力,后背的衬衫再次被冷汗浸湿。

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色彩斑斓、甜腻冰冷的焦糖玛奇朵,又看了看对面那只盛放着瑰夏残渍、精致昂贵的白瓷杯。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加深重的迷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这场所谓的“聊聊”,苏晚几乎没有说她自己,全程都在问他,在观察他,最后丢下两个让他灵魂震颤的问题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评价,然后就走了。

没有索赔。

没有整蛊。

甚至没有明确的“真心”表示。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这位校花如此大费周章地“研究”他,还说他“真实”?说他“保持这样就好”?

林默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焦糖玛奇朵,机械地喝了一口。冰凉的、过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来一丝慰藉,反而让他感觉更加混乱和……空虚。

他觉得自己非但没有解开任何疑惑,反而陷入了更深、更复杂的“怀疑人生”旋涡之中。

第一次“约会”(如果这能算的话),以校花留下灵魂拷问翩然离去,而普通男林默独自在咖啡馆凌乱,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