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谁?!”

炸雷般的厉喝在空旷血腥的洞窟内轰然炸响!如同巨石砸入粘稠的血池!

那两个黑衣守卫猛地转身!跳跃的火把光芒将他们脸上的惊怒、杀意和瞬间爆发的凶戾映照得如同厉鬼!四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洞口那片突兀亮起的、幽幽的蓝光来源处!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秦墨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怀中的手机屏幕依旧固执地亮着,那幽幽的蓝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灯塔般刺眼!

【警告!侦测到强烈敌意锁定!威胁等级:致命!】

【警告!电量加速消耗中:18.4%…18.3%…18.2%…】

【建议:立刻撤离!立刻撤离!】

系统的警报在脑中尖锐嘶鸣!秦墨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成针尖!恐惧的本能如同电流般窜过脊椎,但求生的意志和胸中翻涌的滔天怒火,瞬间压倒了所有迟疑!

撤?!证据就在眼前!那深坑边缘散落的、染血的赵国皮甲!那断裂的腰牌!那是揭开这地狱真相的唯一钥匙!岂能功亏一篑?!

【强体(中阶)——爆发!】

秦墨的意志如同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身体深处那股被压抑的狂暴能量!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炽热洪流,瞬间席卷了秦墨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血液如同岩浆般奔涌!肌肉纤维贲张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感被强行拔升到前所未有的敏锐层次!风声、心跳声、血液奔流声、甚至洞窟深处守卫粗重的呼吸声,都如同雷鸣般清晰!左肩的酸胀剧痛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压制下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五息!只有五息!

“杀了他!”左侧那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守卫最先反应过来,眼中凶光爆射,反手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刀,如同扑食的恶虎,朝着洞口蓝光的方向猛扑过来!动作迅猛如电!

就是此刻!

秦墨的身体在“爆发”状态下,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灰色残影!速度之快,远超人类极限!他并非后撤,反而迎着那扑来的刀疤守卫,不退反进!同时,他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守卫,而是地上离他最近的一块沾染着暗褐色污渍、边缘撕裂的赵国皮甲碎片!

刀疤守卫的短刀带着刺骨的寒意,劈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然而,秦墨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嗤——!

刀锋落空,狠狠劈砍在潮湿的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秦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深坑边缘,指尖在“爆发”赋予的精准控制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钳住了那块冰冷、粘腻的皮甲碎片!入手沉重,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泥土气息!同时,他的左脚如同鞭子般顺势狠狠扫出!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旁边散落的一个空陶罐被秦墨灌注了“爆发”巨力的脚尖狠狠踢飞!如同炮弹般,呼啸着砸向右侧那个刚刚拔出短刀、正欲包抄而来的沙哑嗓音守卫!

那守卫显然没料到秦墨的速度和反应如此恐怖,仓促间只能横刀格挡!

咔嚓!

陶罐狠狠撞在青铜短刀上,瞬间碎裂!锋利的陶片如同霰弹般四散飞溅!那守卫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后退,脸上瞬间被划开几道血口!

“点子扎手!是硬茬子!”刀疤守卫一击落空,又惊又怒,咆哮着再次扑上!刀光如匹练,笼罩秦墨周身要害!

五息!时间流逝如沙!

秦墨感觉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巨大的疲惫感和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反噬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恋战!证据到手!

他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在刀光及体的瞬间,猛地一个狼狈不堪的、却异常迅捷的侧滚翻!沾满暗红色泥泞的身体如同泥鳅般,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刀锋,滚向通往洞口的狭窄通道!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刀疤守卫怒吼,一刀劈空,斩在秦墨刚才位置的血色泥泞中,溅起一片污秽!另一个守卫也满脸是血地怒吼着追来!

秦墨连滚带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扑入那狭窄湿滑的通道!身后是守卫愤怒的咆哮和急促逼近的脚步声!他顾不上通道的湿滑和恶臭,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入口的方向亡命狂奔!每一次迈步,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死亡的恐惧!

【爆发】状态彻底结束!巨大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那两个守卫身上浓烈的汗臭和杀意!

“妈的!跑得倒快!看你往哪跑!”刀疤守卫的狞笑声就在身后几步之遥!

就在秦墨即将被追上的刹那!

嗡——!

嗤——嗤——嗤——!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叹息,猛地从洞口方向撕裂黑暗,激射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寻常箭矢!

追在最前面的刀疤守卫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噗嗤!”“噗嗤!”“噗嗤!”

三支闪烁着幽冷乌光的弩箭,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钉入了他的咽喉、心口和右眼!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魁梧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湿滑的通道壁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染红了岩壁!

另一个沙哑嗓音的守卫惊骇欲绝,硬生生刹住脚步,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转身想逃回洞窟深处!

嗡——!

又是一道更尖锐、更凄厉的破空声!

一支明显更粗、更长的重型弩箭,如同黑色的闪电,后发先至!

“噗——!”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响起!

那守卫的整个胸膛被这支恐怖的弩箭完全贯穿!箭头带着淋漓的血肉和破碎的脏器,从前胸透出,狠狠钉在了后方的岩壁上!将他如同破烂的玩偶般,死死钉在了那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通道内,瞬间死寂!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秦墨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洞口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逆着极其微弱的天光轮廓,缓缓放下了手中一具造型狰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臂张弩。弩臂上复杂的青铜机括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正是养戈!

他如同沉默的岩石,堵在洞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通道深处、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浑身浴血的秦墨身上。那目光中,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杀伐之气。

“能走吗?”养戈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金铁摩擦。

秦墨挣扎着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上,眼神疲惫却异常明亮。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块冰冷粘腻的皮甲碎片,对着养戈的方向,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养戈不再言语,大步上前,如同拎小鸡般,一把将虚脱的秦墨从地上拽了起来,架在自己宽阔如山的肩膀上。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也没看通道深处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架着秦墨,转身便走,迅速没入洞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

后营校场边缘,养戈那个相对独立、堆满了弓弩器械和各种兽皮草药的简陋营帐内。

一盏昏暗的兽油灯在角落里静静燃烧,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和淡淡的油脂焦糊味。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秦墨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血腥、污泥和铁锈的刺鼻气息。

秦墨赤裸着上身,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逃亡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皮肉狰狞地外翻着。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靠在一个装满干草的麻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蒙渠医正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沉。他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正用蘸着烈酒(消毒用)的布条,仔细清理着秦墨左肩那再次撕裂的、深可见骨的创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闷哼。

“哼!骨头刚长好点,就敢这么折腾!嫌命长?”蒙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浑浊的老眼透过那副破旧的水晶薄片,死死盯着伤口深处隐约可见的骨茬,“再偏半分,这条膀子就彻底废了!神仙难救!”他一边呵斥,一边动作麻利地重新敷上厚厚一层散发着浓烈苦味的“黑玉断续膏”,然后用干净的白麻布(明显比普通伤兵用的好得多)仔细包扎好。

剧烈的疼痛让秦墨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将右手紧紧攥着的那块染血的赵国皮甲碎片,死死按在身下的草席上。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是支撑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柱。

“蒙老,如何?”一直沉默地抱臂站在帐口阴影里的养戈,沉声问道。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秦墨惨白的脸,最后落在他肩头的包扎上。

“死不了!”蒙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收拾起药罐,“但这条膀子,半年之内别想再开强弓!再有一次,就等着当废人吧!”他警告地瞪了秦墨一眼,又看了看养戈,不再多言,佝偻着背,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帐内只剩下秦墨粗重的喘息和灯油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养戈走到秦墨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灯光,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俯视着秦墨,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他手中那块染血的皮甲碎片,声音低沉而带着金铁般的质感:“那地方,看见了?”

秦墨抬起头,迎向养戈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他没有回避,眼神中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惊悸、愤怒和一种冰冷的决绝。他缓缓抬起右手,将那块沾满污秽和暗褐色血迹的皮甲碎片举到两人之间微弱的光线下。

碎片不大,边缘撕裂,但上面用某种深色矿物颜料描绘的图腾却依旧清晰可辨——一只展翅欲飞、形态狰狞的玄鸟!正是赵军精锐部队特有的标识!而那深褐色的污渍,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绝非泥土!

“看见了。”秦墨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废弃暗渠深处……巨大的山洞……堆积如山的酿酒木桶……还有……深不见底的‘血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寒意和生理性的厌恶,“那些麻袋……里面装的是活人!赵国的降卒!像猪羊一样被拖进去……扔进坑里……用他们的血……酿酒!”

“血窖……酿酒……”养戈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如同咀嚼着冰渣。他那张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庞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锐利的鹰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那不是士兵对敌人的愤怒,而是一种源自人类本能的、对同类相残的极度憎恶!一股沉重如山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营帐!兽油灯的火焰被压得猛地一暗!

“谁?”养戈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来自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

秦墨直视着养戈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缓缓摇头:“守卫蒙面,不知身份。但能打通关节,动用军需物资,秘密转运‘肉货’……绝非等闲!胡衍……不过是条被推出来顶罪的狗!他背后的人……”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指向,不言而喻——能把手伸得如此之长,将触角深入武安君大营,行此天怒人怨之事的,除了那位权势滔天、党羽遍布的相邦范雎,还能有谁?

养戈沉默了。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锐利的目光从秦墨脸上移开,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看清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帐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只有灯油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秦墨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养戈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秦墨身上,那目光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所取代。“东西,收好。”他指着秦墨手中的皮甲碎片,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命,暂时寄在我这里。天亮之前,待在此处,一步不许离开。”说完,他不再看秦墨,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厚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

营帐内,只剩下秦墨一人。巨大的疲惫感和左肩的剧痛再次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靠在冰冷的麻袋上,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洞窟地狱般的景象——蠕动的麻袋、暗红的深坑、守卫狰狞的面孔……还有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气息!

证据!只有这块皮甲碎片!这够吗?能撼动范雎那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吗?白起……会信吗?秦墨的心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摸向那个冰冷的硬物。

手机!

他猛地想起洞窟中那诡异的一幕!手机为何会突然自动亮起?系统的提示……“遭遇极度精神冲击与强烈能量场(怨念/血气)”、“系统核心遭遇未知干扰”、“强制启动影像记录功能”……

他强忍着剧痛和疲惫,颤抖着手,将那冰冷的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依旧是黑的。他深吸一口气,用沾着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划开了屏幕。

屏幕亮起。熟悉的星空壁纸。秦墨的目光第一时间死死锁住右上角——那个小小的电池图标!

15.1%!

比洞窟中强制启动影像记录前,又下降了超过3%!这该死的电量!如同勒在脖颈上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他手指带着一丝微颤,点开了那个代表“相册”或“文件管理”的图标(系统UI简化适应时代)。一个陌生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视频文件图标,赫然出现在列表的最顶端!文件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和符号,但后缀清晰地显示着:.mp4!

影像记录!真的记录下来了?!

秦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狂喜和巨大的紧张瞬间攫住了他!他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个文件!

屏幕瞬间被黑暗占据!只有极其微弱、摇曳的火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画面剧烈地晃动、旋转,如同醉酒者的视角——这正是秦墨当时紧贴岩壁、屏息凝神的状态!

镜头(手机前置摄像头)扫过那巨大、血腥的地狱洞窟!虽然光线昏暗,画面噪点极多,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

• 中央巨大的酿酒木桶轮廓!

• 深坑边缘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 角落里堆放的、几十个微微蠕动的麻袋!其中一个麻袋口,那只沾满污秽、无力垂落的人类手掌,在晃动的镜头中一闪而过!触目惊心!

• 散落在地上的染血皮甲碎片和断裂的青铜腰牌(赵国图腾)!

• 那两个穿着黑衣、背对镜头的守卫身影!

• 甚至……在画面快速掠过深坑边缘时,隐约捕捉到了坑底堆积的、难以名状的暗色物体轮廓!

紧接着,是守卫转身发现蓝光时的惊怒面孔特写!那扭曲的、充满杀意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

然后画面剧烈翻滚、晃动、模糊——这是秦墨发动【爆发】,扑向证据,被守卫追击,亡命奔逃的过程!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剧烈的喘息声中,直至视频结束。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视频!摇晃、昏暗、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噪点!但每一个画面,都是无可辩驳的铁证!那蠕动的麻袋!那深红的血窖!那守卫狰狞的脸!那散落的赵国军资!足以将这丧尽天良的滔天罪行钉死在耻辱柱上!

秦墨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有了这个!有了这来自“天书”的、超越时代的影像铁证!再加上他手中那块染血的皮甲碎片!范雎!看你如何狡辩!

然而,就在他狂喜的心潮尚未平复之际——

【滴!警告!视频文件占用大量存储空间及缓存……】

【系统核心为维持记录功能超负荷运转……】

【电量加速消耗!14.9%…14.8%…14.7%…】

那冰冷的提示音和不断跳动的、刺眼的电量数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秦墨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证据有了!但代价是加速消耗这仅存不多的电量!这如同饮鸩止渴!

他猛地关掉屏幕,将手机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要阻止那生命的流逝。黑暗中,他的眼神在狂喜、愤怒和巨大的焦虑中剧烈变幻。手机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电量数字,与洞窟中那蠕动的麻袋、深红的血窖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帐外,遥远的方向,隐隐传来几声刁斗报时的沉闷声响。

寅时三刻。离天亮,不远了。

营帐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黄沙的大手猛地掀开。

养戈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带来了外面黎明前最凛冽的寒意。他那张如同风沙打磨过的岩石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锐利锋芒,如同出鞘的刀锋,瞬间锁定了靠在麻袋上、脸色依旧苍白的秦墨。

“能动?”养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没有丝毫多余的废话。

秦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伤口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一夜未眠的疲惫。他咬着牙,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虽然脚步虚浮,身体微微摇晃,但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他对着养戈,重重地点了点头。

养戈的目光在他包扎厚实的左肩和依旧紧握在右手中的那块染血皮甲碎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跟上。”

他不再看秦墨,转身大步走出营帐。秦墨咬紧牙关,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踉跄着跟了上去。

营寨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和淡淡的晨雾。但一股异样的肃杀气氛,却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通往中军帅帐的道路两旁,守卫的锐士明显增多,甲胄鲜亮,眼神警惕,手中的长戟矛尖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他们的目光扫过跟在养戈身后、满身狼狈的秦墨时,无不露出惊疑和凛然之色。

帅帐巨大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帐帘紧闭,门口守卫的亲卫如同两尊铁铸的门神,气息沉凝如山。养戈在帐前三步外站定,并未通报,只是对着帐帘,用一种不高不低、却清晰穿透厚重帆布的声音说道:“人证物证已至。”

帐内一片死寂。片刻之后,一个平淡无波、却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的声音传出:“进。”

帐帘被亲卫无声地掀起。一股混合着更浓重皮革、金属、墨汁以及一种奇特熏香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的血腥味?

秦墨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跟在养戈身后,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踏入了这座象征着秦国最高军事权力核心的帅帐。

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皮质地图依旧摊在长案上,朱砂与墨线的标记如同凝固的血脉。白起依旧端坐在长案之后,玄色深衣融入灯影,如同亘古的磐石。但帐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长案左侧下首,那张铺着兽皮的坐席上,相邦范雎端坐其上。他依旧穿着深紫色宽袍,头戴高冠,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袅袅的陶杯,神态看似闲适悠然。然而,他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却如同深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唯有在秦墨踏入帐内的瞬间,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

王龁和另外几名核心将领肃立两侧,个个脸色凝重,眼神复杂。帐内的气氛,比上次秦墨来时更加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更让秦墨瞳孔骤缩的是,在帅帐中央的空地上,跪着一个人!一个穿着低级文吏服饰、浑身筛糠般颤抖、脸上毫无血色、额头紧贴着冰冷毡毯的中年人!他旁边,还丢着一卷摊开的竹简,上面似乎用朱笔写着什么。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右手,齐腕而断!断口处包裹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色血渍的麻布!正是那晚在文书房,曾对秦墨流露出明显敌意、与胡衍走得颇近的文吏之一!

白起没有看地上那个断了手的文吏,甚至没有看秦墨。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长案上几卷摊开的竹简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硬木桌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相邦,”白起的声音平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此人乃中军司马处书吏,昨夜妄图焚毁粮秣旧档,被巡夜锐士当场拿获。断其一掌,以儆效尤。其供认,受已故胡衍蛊惑,曾参与克扣河西粮道转运之粟米,数目微小,所得钱帛,尽数孝敬胡衍。”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投向范雎,“相邦以为,此等营蠹,当如何处置?”

范雎放下手中的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和愠怒,声音温和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竟有此事?胡衍此人,本相观之,尚算勤勉,不想竟如此胆大包天,贪墨军粮,死有余辜!更可恨竟还蛊惑下属,遗祸军营!此等蠹虫,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杀不足以儆效尤!当立斩之!以慰三军!”他话语掷地有声,仿佛自己也是刚刚得知这骇人听闻的贪墨案,对胡衍的罪行深恶痛绝。

地上那断手的文吏听到“立斩”二字,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却连头都不敢抬起。

“哦?”白起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范雎,“仅此而已?”

范雎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迎向白起的目光,脸上依旧带着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武安君的意思是……此案背后,尚有隐情?”他轻轻捋了捋长须,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莫非……与昨夜后营西墙根发生的……那点小骚乱有关?”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站在养戈身后、满身血污狼狈的秦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审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墨身上!如同无数道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白起终于将目光转向秦墨,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洞穿灵魂的力量:“秦墨。”

秦墨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对着白起和范雎的方向,深深躬身:“卑卒在。”

“昨夜,你擅离职守,潜入后营禁地。”白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秦墨心上,“所为何事?所见何物?”

秦墨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燃烧的炭火。他没有去看范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而是直视着白起那双仿佛蕴藏着尸山血海的眼睛。他缓缓抬起右手,将那块一直紧握在掌心、此刻在帐内明亮灯火下更显狰狞污秽的赵国皮甲碎片,高高举起!

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如同丑陋的痂。上面那只展翅欲飞的狰狞玄鸟图腾,在火光下清晰得刺眼!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泥土的铁锈气息,瞬间在帐内弥漫开来!

“回禀君上!回禀相邦!”秦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在死寂的帅帐中如同惊雷炸响,“卑卒昨夜,循线追踪军粮贪墨线索,于后营西墙根废弃暗渠——‘鼠道’深处,发现一处巨大山洞!洞内私设酿酒作坊,规模庞大!更有……”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愤怒,“更有深挖之‘血窖’数口!窖壁浸血,深不见底!洞内堆有麻袋数十!麻袋之中,皆为活人!乃我大秦俘获之赵国降卒!守卫亲口所言,此等‘肉货’,将被投入‘血窖’之中,用以酿造所谓‘血酿’!此物!”他用力晃了晃手中那块染血的皮甲碎片,“便是自那血窖边缘拾得!乃赵国陷阵锐士之甲!铁证如山!”

“血窖?!”

“肉货?!”

“血酿?!”

“赵国降卒?!”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王龁等将领无不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生理厌恶!看向地上那断手文吏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范雎端着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笑容依旧,但细长的眼眸深处,却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被踩中七寸般的惊怒和冰冷的杀机!虽然快得如同错觉,但如何能逃过秦墨刻意聚焦的【洞察】感知?

【滴!检测到目标(范雎)强烈情绪波动:惊怒(高度)50% | 杀意(强烈)40% | 伪装(高度)10%】

【警告:宿主当前处境危险系数急剧上升!】

冰冷的提示在脑中响起!秦墨心头一凛!果然是他!

“一派胡言!”范雎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他放下陶杯,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污蔑的清高和凛然怒意!他站起身,宽大的紫袍无风自动,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勃然而发!“秦墨!你一介卑微小卒,先是妄言天授军机,搅动帅帐!如今又编造此等耸人听闻、荒诞不经之妖言,污蔑本相清誉!更敢妄议处置赵国降俘此等军国大事!你可知罪?!”他的声音如同金玉交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向秦墨!同时,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秦墨手中那块皮甲碎片,仿佛要将它化为齑粉!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秦墨!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范雎的权势和积威,绝非一个卑微小卒的指控所能撼动!

秦墨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他握紧了手中的皮甲碎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猛地抬起头,迎着范雎那如同实质利刃般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起一股豁出去的疯狂火焰!

“卑卒所言,句句属实!绝非妄言!”秦墨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洞窟地狱,卑卒亲见!赵国降卒被塞入麻袋,亲耳所闻!相邦若不信……”他猛地将右手伸入怀中!

范雎的瞳孔骤然收缩!按在案几边缘的手指微微屈起!一股无形的气机瞬间锁定秦墨!

秦墨的手在怀中握住了那个冰冷的手机!他感受到了范雎那如同实质的杀意!只要他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那来自地狱的影像铁证,就将彻底撕碎范雎所有的伪装!

然而——

【滴!警告!侦测到强烈杀意锁定!目标:范雎(相邦)!威胁等级:致命!】

【警告!侦测到未知能量干扰(疑似精神压制)!系统运行受阻!】

【电量加速消耗!13.5%…13.4%…13.3%…】

冰冷的警报和那疯狂跳动的、刺眼的电量数字,如同冰锥刺入秦墨的脑海!掏出手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这超越时代的“神物”?然后呢?在电量彻底耗尽前,能扳倒范雎吗?扳不倒,这最后的底牌也将暴露!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时刻——

“够了。”

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响起,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剑拔弩张和滔天杀意!

白起缓缓抬起头。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满脸怒意的范雎,扫过眼神决绝的秦墨,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落在地上那块染血的赵国皮甲碎片上。

他的手指,轻轻拈起长案一角的一粒金黄色的粟米。

“此物,”白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交由军法司马勘验。洞窟所在,即刻封锁,由王龁亲率陷阵营锐士彻查。凡涉案人等,无论身份,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夷三族。”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落在范雎那张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至于赵国降俘处置……此乃军务。相邦,逾越了。”

“逾越了”三个字,如同三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范雎脸上!

范雎脸上的怒意和清高瞬间凝固,细长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白起,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沉默寡言的武安君!白起……竟为了一个卑微小卒的指控……当众驳斥他这位相邦?!甚至暗示他干预军务?!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范雎的心头!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白起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右手还僵在怀中的秦墨,声音依旧平淡:“秦墨擅闯禁地,按律当杖责八十,贬为苦役。”

杖责八十?贬为苦役?这几乎是死刑!帐内将领无不凛然!

白起的话锋却陡然一转:“然,其不畏险阻,揭发营蠹,查获敌踪,于军有功。功过相抵,不予惩处。”

功过相抵?不予惩处?!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住了!连范雎眼中都闪过一丝愕然!

白起的手指轻轻一弹,那粒金黄的粟米无声地掉落在皮质地图上,滚入代表赵军壁垒的朱砂标记旁。

“即日起,”白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如同最终的宣判,“调任武安君亲卫营,暂充……持戟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