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陆寻是在黎明前发现异常的。

他裹着睡袋蹲在帐篷外,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雾。远处的泉眼方向,原本该有的潺潺水声消失了,只余一片死寂。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摸出望远镜——岩缝里的雪水早已干涸,露出龟裂的岩石,像被抽干了血的脉络。

“泉眼……干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

帐篷门被掀开,穿月白棉袍的女人裹着寒气走出来,腕间的茶藤手串泛着暗红。她顺着陆寻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缩:“怎么会……”

“我昨晚听见挖掘机声。”陆寻压低声音,“他们可能……”

“不可能!”女人打断他,脚步踉跄着往泉眼方向跑,“泉眼是茶窑的命,他们不敢……”

陆寻追上去时,正看见她跪在干涸的岩缝前。她的指尖抠进岩石缝隙,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却仍在徒劳地扒拉——那里本该有细流涌出,此刻却只有裂开的泥土和碎石。

“阿烟!”陆寻抓住她的胳膊,“先起来!”

女人甩开他的手,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股破碎的尖锐:“你看,连泉水都嫌我烦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师父说过,泉眼是茶烟纹的根……根断了,魂就散了……”

陆寻的心脏像被人攥住了。他想起这十日来,女人总在黎明前跪在泉边,用枯枝在岩缝里画符,说“茶烟纹要喝晨露”;想起她擦茶盏时,血珠渗进裂纹,竟让茶烟纹显形片刻——原来那些“迷信”,都是她与师父、与茶盏的魂契。

“您别这样。”他蹲下来,试图握住她的手,“我去找老周,让他帮忙联系文物局……”

“没用的。”女人抽回手,指尖指向岩缝深处,“你看那里。”

陆寻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岩缝底部有片暗褐色的痕迹——是茶渍,混着泥土,却隐约能辨出形状:是冰裂釉的纹路,是“茶烟不灭”四个字。

“这是……”

“师父的茶盏碎了。”女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走时攥着的半块盏,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陆寻突然想起,这十日里,女人总在深夜摩挲一块碎瓷片,釉面裂纹里渗着暗红,像凝固的血。原来那不是普通的茶盏碎片,是师父用命护下的“根”。

“阿烟,您听我说。”陆寻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您师父用命护了茶盏,我们不能让他白死。泉眼的事,我会查清楚;茶盏的事,我会让更多人看见……”

“看见又怎样?”女人打断他,眼泪混着血珠滴在岩缝里,“他们要的是钱,是流量,是能装进玻璃柜里的‘非遗’。可茶烟纹是活的,是要跟着泉眼呼吸的……”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身体剧烈颤抖。陆寻这才发现,她的茶藤手串不知何时绷得笔直,菩提子上的红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那是“禅”字要显形的征兆。

“阿烟!”陆寻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您撑住!”

女人却挣脱了他的手,踉跄着走到岩缝边。她捧起一把干涸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忽然笑了:“师父说,茶烟纹里有雪水的味道,有松枝的味道,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有我的味道。”

陆寻的眼眶发酸。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窑前添松枝的模样;想起她擦茶盏时,血珠渗进裂纹,竟让茶烟纹显形片刻;想起昨夜,她对着星象喃喃自语“星轨偏了,泉眼要枯了”——原来所有的“传承”,都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味道”串起来的。

“阿烟,我答应您。”陆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茶藤手串传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茶烟纹不是死的,是活的;泉眼不是石头缝,是命。”

女人没有说话。她望着干涸的泉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岩缝里的茶渍上。奇迹般地,那片暗褐色的茶渍竟缓缓晕开,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冰裂纹——是茶盏的纹路,是“茶烟不灭”四个字,还有半张模糊的人脸,像极了记忆里穿灰布衫的老头。

“师父……”女人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您看,阿烟没让您失望。”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吹起她的棉袍。陆寻看见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里有个模糊的轮廓——是穿灰布衫的老头,是系茶藤手串的女人,是漫天飞舞的茶烟。

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陆寻抬头望去,看见几个穿西装的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份文件,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他们来了。”女人轻声说。

陆寻握紧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装着微型摄像机里的影像,装着茶盏碎片的照片,装着所有关于“茶烟纹”的真相。

“不怕。”他说,“这次,我们一起守。”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