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浸在正月初七的湿寒里,细雨如丝,织着一张晦暗的网。水巷蜿蜒,白墙黛瓦的沈家绣庄高耸的马头墙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凝重。白日里刚做完头七的法事,纸钱的灰烬混着雨丝粘在青石板的缝隙里,空气里浮着一股烧透了的丝绸混着劣质黄裱纸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焦糊气。
沈瑜踏进后院那扇焦黑扭曲的黑漆角门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火是七天前烧起来的,源头正是她和双生姐姐沈璧居住的这座绣楼“漱玉阁”。那场火来得急,烧得猛,纵然救得快,也只抢出了早被浓烟熏窒在楼下绣房里的沈瑜。顶楼沈璧的闺房,连同姐姐这个人,都彻底化作了焦炭瓦砾。此刻,眼前的漱玉阁只剩一个乌黑的框架,像巨兽狰狞的肋骨,支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残存的窗洞里,透出几缕烛光,忽明忽暗,那是她吩咐下人点的引魂灯。
引魂……璧姐姐的头七,魂魄真会回来么?沈瑜心头莫名一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这冬夜的雨还冷。她拢紧了身上雪青色的素缎斗篷,指尖冰凉。
引魂灯微弱的光晕里,一个苍白的影子在二楼那扇彻底没了窗棂的空洞里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幻觉。
沈瑜的心脏骤然停跳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她冻僵在原地。她死死攥住斗篷边缘,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是看错了……一定是连日悲伤疲惫,眼花了!璧姐姐……璧姐姐已经化成灰了!
可那影子……
她猛地吸了口气,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绕过断壁残垣,踩着湿滑不堪、焦黑变形的楼梯,一步一步向二楼摸去。浓烈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隐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越来越浓。她的绣鞋踩在灰烬和碎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深渊的边缘。引魂灯昏黄的光在残壁上投下她剧烈摇晃的影子,如同鬼魅。
终于踏上了二楼的地板。这里损毁更甚,整个顶棚几乎都没了,露出铅灰色的、压得极低的夜空。冰冷的雨丝毫无遮拦地飘落下来,打在她脸上。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房间深处、妆台那个方向——
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姐姐沈璧生前最爱的、那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旗袍,此刻大半已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染上了大片污黑。人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同样焦黑半毁的黄花梨螺钿妆台前,背对着门口。那头原本如瀑的秀发,如今乱糟糟地纠结着,沾满灰烬。
“……璧姐姐?”沈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弱蚊蝇,瞬间被风吹散。
人影一动不动。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残存的瓦片。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沈瑜,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一股强烈的、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要看清!她踉踉跄跄地往前挪,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终于,她绕到了人影的侧面。
她看见了半张脸。
不,那不是脸!
那半张脸呈现一种可怕的蜡黄色,紧绷着,如同劣质的假面。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亮金色的缝合线迹!像一张被蛮力扯碎后又用金子强行粘合起来的破布。那些金线在残存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泽,针脚细密得惊人,显然是极精湛的绣工所为。缝合处翻卷的皮肉边缘焦黑卷曲,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肌肉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