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下异香
贞元十七年暮春,沈砚之牵着瘦马走进青竹村时,檐角的铜铃正被山风撞得轻响,那铃声却不似寻常清脆,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线,拖出绵长的颤音,缠在耳边挥之不去。他刚辞去扬州府学的教职,听闻这浙西山村需一位私塾先生,便循着路引找来。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槐枝繁叶茂,细碎的白色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竟透着股奇异的甜香 —— 不是春日草木的清新,而是女子梳妆时用的香膏混着腐叶的腥甜,吸进肺里,喉头竟泛起一阵发腻的痒。
“先生可是来教娃娃们读书的?” 守村的老妪拄着枣木拐杖从槐树后转出,拐杖头雕着的歪嘴小鬼,在阴影里像是活了过来。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砚之的书箱,瞳孔里蒙着层灰翳,像是蒙了层薄纱,却在见到书箱上 “沈” 字木牌时,突然往后缩了缩手,袖口沾着的深褐色污渍蹭过槐树干,那污渍竟顺着树皮的裂纹渗了进去,留下一道暗痕。
沈砚之点头应下,跟着老妪往村深处走。沿途的土坯房大多闭着门,门楣上挂着的褪色布幡在风里耷拉着,像是死人的寿衣。偶有柴门缝隙里探出半张脸,眼神里满是警惕,那眼睛亮得过分,像是夜里觅食的兽。唯有村东头的祠堂敞开着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早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里面的烛芯只剩半截黑炭,风一吹,灯笼晃荡着撞在门框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祠堂里供着的牌位蒙着层薄灰,最上面那座黑漆牌位没有名字,只刻着 “河神夫人” 四个字,牌位前的白瓷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液体,水面上飘着片槐花瓣,竟在碗里慢慢旋转,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动着。
“夜里莫出屋,尤其是别往槐树下走。” 老妪将他领进一间闲置的宅院,递来一盏青瓷灯,灯壁上画着的仕女图,眉眼处竟被人用墨涂成了两个黑洞。“去年来的那位先生,就是不听劝,第二日便没了踪影,只在槐树根下找到半块玉佩 —— 那玉佩上还缠着头发呢,黑亮亮的,像是刚从头上拔下来的。” 她说完便匆匆离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每敲一下,院门外的槐树叶就 “簌簌” 落几片,像是有东西在树顶上盯着这屋子。
沈砚之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墙角的蛛网里缠着几片槐花瓣,花瓣上爬着几只细脚虫,正啃噬着花瓣的纹路。而花瓣旁竟躺着一根纤细的银簪,簪头雕着的莲花花瓣里,嵌着颗暗红色的小点,凑近一看,竟是干涸的血珠。他刚要伸手去捡,油灯突然 “噼啪” 响了一声,灯芯上的火苗 “腾” 地窜起半寸,竟变成了幽绿色,映得满屋子的影子都扭曲起来,墙上的裂纹像是突然张开的嘴,要把人吞进去。
窗外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不是男子的布鞋踏地,而是女子软底绣鞋踩在花瓣上的 “沙沙” 声,一步、两步,正好停在他的窗下。沈砚之屏住呼吸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看,只见槐树下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身形纤细,长发垂到腰际,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她背对着窗户,手在槐树干上轻轻抚摸,那动作温柔得过分,可等她忽然转身时,沈砚之却倒吸一口凉气 —— 女子的脸被长发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只苍白的手垂在身侧,指甲缝里夹着片槐花瓣,而她的裙摆扫过地面的花瓣,竟没留下半点痕迹,像是飘在空气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