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夜客来
永熙三年的雨水格外缠绵,江南的青石巷终日氤氲在朦胧水汽中,恍若一幅洇了水渍的墨画。暮春时节,细雨如丝,打在黛瓦白墙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沿着翘起的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韵律。
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里,有家不起眼的画铺,门前悬着块老榆木招牌,上书一个苍的的"颜"字。
那字迹飘逸中透着筋骨,像是出自大家之手,与这简陋的门面颇不相称。
铺面不大,陈设简单。
四壁挂着些山水花鸟画,笔法精妙,却都不是什么名家手笔。
靠墙摆着几个青花瓷缸,插着些卷轴。
一张红木长案上,文房四宝井然有序,一方端砚透着温润的光泽。
世人只道这里卖着些寻常字画,却不知店主公孙先生做的实是另一门生意——画皮。
每月十五,画铺后院里的那扇从不轻易开启的朱红小门会吱呀一声打开,接待那些蒙着面纱、行色匆匆的客人。
她们多半非富即贵,却都有着难以示人的秘密——或先天残缺,或后天损毁的面容。
公孙先生有个规矩:每月只接一单生意,且须以故事换容颜。
他说皮肉易画,风骨难描,须得知晓客人过往,方能画出贴合神魂的相貌。
这夜又是月圆,檐角铜铃无风自响,清脆的铃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公孙正在里间调制颜料,闻声动作微顿。
“时辰到了。”
他披上那件月白长衫,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绾起,露出一张清俊得过分的面容。
眉如远山,目似寒星,偏偏唇色极淡,像是被水洗过的胭脂,整个人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前堂已经掌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暖。
朱红小门吱呀开启,一道纤弱的身影裹着湿气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形瘦削如柳,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每走一步都似忍着极大痛苦。
她穿着素净的青色衣裙,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显然出身不凡。
“小女姓云,求先生救我。”女子声音嘶哑,像是被烈火灼过喉咙。
公孙燃起一盏鲛油灯,示意女子坐下。
灯光下,他注意到女子露在袖外的手背布满狰狞疤痕,一直延伸到衣袖深处。
“既要画皮,须得以真面目相对。”公孙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女子犹豫片刻,颤抖着手掀开了帷帽。
饶是见惯惨状的公孙,也不禁屏息——
那是一张完全被烈火吞噬过的脸,疤痕纵横交错,皮肉拧结,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
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如秋水,藏着说不尽的哀愁与坚韧。
“怎么伤的?”公孙取来他的紫檀木工具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各色画笔与颜料,最显眼处是一排细如发丝的银针和几柄薄如蝉翼的玉刀。
女子沉默片刻,道:“家中走水,为救一个孩子。”
公孙动作微顿,抬眼仔细看了看她,“可知我的规矩?”
“以故事换容颜。”女子声音嘶哑却平静,“我的故事乏善可陈,怕是入不了先生的耳。”
“无妨,说说那场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