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宸宫深辞故园
三月初三，上巳节。大靖紫宸宫的白玉阶前，新柳抽芽沾着晨露，却映着昭阳公主李明月眼底的霜色。她指尖划过妆奁里那面嵌螺钿的铜镜，镜中少女仍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金枝——蹙金双绣罗裙曳地三尺，赤金梳篦绾着堕马髻，鬓边斜插的南海珠钗随动作轻颤，流光溢彩。可铜镜边缘那道新添的裂痕，却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
“公主，礼部尚书李大人在外求见。”侍女云岫的声音打断了怔忡。李明月猛地合上镜匣，螺钿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三日前父皇在宣政殿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苍狼部兵临云朔关，唯有和亲可暂安边境。朕知委屈了你，可你是大靖最尊贵的公主，当为社稷分忧。”
和亲。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半个月来夜夜难眠。她想起去年上元节，与三皇兄在曲江池畔看花灯，那时她还笑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兄打趣她“皇家女儿哪有此等自由”，当时只当戏言，如今却成了谶语。
李明月起身时，裙裾扫过妆台上的《女诫》，书页簌簌作响。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太傅教她读“妇德妇容”，她偏要追问“为何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却需从一而终”，气得太傅拂袖而去。那时的她，还敢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跑，敢嫌宫廷宴太素净而让御膳房重做，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远嫁蛮荒之地，去做那个据说“生吃羊肉、不通文墨”的草原首领的妻子？
“公主，该梳妆了。”云岫捧着一袭翟衣进来，十二对青赤黄白黑五彩雉羽垂肩，象征着皇族女子的最高礼制。李明月望着那沉重的礼服，忽然抬手挥开：“不穿这个。”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半旧的月白绫袄，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母妃亲手绣的。
“可这不合礼制……”云岫急得脸色发白。
“礼制？”李明月自嘲地笑了，“从今日起，本宫的礼制，便是那草原的风霜雨雪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明月回头，见是三皇兄李瑾轩捧着一个锦盒进来。他穿着绯色官袍，腰间玉带束得笔直，却掩不住眼底的疼惜。“皇妹……”他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这是母妃留下的那支‘醉春枝’，皇兄让人重新打磨过，你带着……就当皇兄在身边。”
李明月指尖抚过温润的玉簪，眼眶骤热。她想起母妃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皇家女儿，身不由己，但心可由己”，如今才懂这话的重量。“皇兄，”她声音发颤，“那苍狼部首领腾格里……真如传闻中那般凶残暴戾吗？”
李瑾轩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舆图，摊开在案上。图上用朱笔勾勒出大靖与苍狼部的边界，云朔关以北，大片土地标注着“草原瀚海”。“腾格里今年二十五岁，十五岁继承首领之位，三年内统一漠北八部，确是枭雄。”他指尖点在图中一处湖泊，“但上月派去的密探回报，说他虽不识字，却命人将中原兵法翻译成蒙古文，还在部落推行‘千户制’，整顿军纪。此人……绝非莽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