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贞观二十三年的夏,终南山中的翠微宫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往昔这里鸟鸣山幽,凉风习习,是长安城中达官贵胄避暑的胜地,而今却弥漫着汤药与死亡的气息。松柏依旧苍翠,飞檐依旧高挑,只是往来的宫人皆屏息凝神,面带忧色,整个行宫仿佛被无形的重压笼罩。
宫内寝殿,五十一岁的大唐皇帝李世民躺在龙榻上,双目微闭。他那曾经挥剑定江山、执笔绘盛世的手,如今枯瘦如柴,青筋凸起,无力地搭在锦被上。连日来的痢疾让他形销骨立,往日威严的面容已被病痛折磨得黯淡无光,唯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还依稀可见昔日的锐利与神采。
"水..."他微弱地唤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内侍省太监王德顺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将温水送入皇帝干裂的唇间。李世民微微睁眼,望着宫人惶恐的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另一个人的脸庞。那是武德九年的夏天,他也是这样躺在秦王府的床榻上,因中毒而呕血不止,那时守在他身边的是...
"皇后..."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王德顺与身旁的小太监面面相觑,知道皇帝又在思念已故的长孙皇后。这些日子,随着病情加重,陛下越来越频繁地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时常呼唤着已故亲人的名字。太医署的几位太医轮番值守,却都对皇帝的病势摇头叹息。
是夜,李世民忽然精神稍振,命人将床榻移至窗前。他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刚满十一岁,跟随父亲李渊在太原。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夜这般明亮,他与大哥建成、四弟元吉在院中比武嬉戏,不慎打翻了母亲窦氏最心爱的青瓷花瓶。碎裂声惊动了内室的父母,三兄弟吓得面面相觑,是建成急中生智,将责任独自揽下,替他受了责罚。
"大兄..."李世民不自觉地唤出声,随即猛然惊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配叫这声"大兄"?那个曾经护他爱他的兄长,早已死在他的手中。玄武门下的血,历经二十四年风雨,依旧鲜红如昨。
"陛下可是梦魇了?"王德顺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皇帝不答,只怔怔地望着月亮,思绪飘向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武德九年的那个夏天,长安城闷热难耐。那时的秦王李世民,正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
洛阳一战,他同时击败王世充和窦建德两大劲敌,功高震主,却也因此招来了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更深的忌惮。
那一日,他奉召入东宫赴宴。席间建成频频举杯,元吉从旁劝酒,他推辞不得,饮下数杯后忽觉腹痛如绞,呕血数升。幸得尉迟敬德察觉有异,强行闯入东宫将他救回秦王府。后来才知是建成在酒中下毒。
卧病期间,秦王府幕僚齐聚一堂。长孙无忌最先开口,语气急切:"大王,不能再犹豫了!今日他们敢下毒,明日就敢动刀兵啊!"
房玄龄点头附和,神色凝重:"太子与齐王已奏请陛下,欲调秦王府将士随军征突厥,此乃明谋削殿下之力。一旦兵权被夺,我等皆为鱼肉矣。"
杜如晦更直接,拱手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愿大王以社稷为重,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