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玉。他何尝不知兄弟已容不下他?只是想起父亲,想起儿时情谊,他始终难下决心。建成虽有过,终究是一母同胞;元吉纵然骄纵,也是跟在身后叫了这么多年"二兄"的幼弟。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六月初三深夜,掌管天文的大史令傅奕密奏:"太白经天,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
这消息如同最后通牒。李渊明日必将质问,而建成元吉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他钻入。
四更时分,秦王府灯火通明。李世民终于咬牙:"准备入朝。"
玄武门前,血染红了黎明。
当建成的头颅被尉迟敬德提在手中时,李世民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到元吉惊慌逃窜的身影,看到自己搭弓射箭的手在颤抖,看到敬德追上去,看到...
"够了!"病榻上的天可汗猛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些画面如鬼魅般纠缠他二十四年,从未有一日放过他。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听见建成临死前的惊呼,看见元吉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些侄子们...年幼的承义、承训、承明、承裕,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却因为是他的骨肉而...
"陛下?"王德顺惊慌上前,轻拍李世民的背部,另一小太监急忙递上药盏。
李世民摆摆手,推开药盏,气息微弱:"传...传朕的旨意,召晋王入宫。"
他口中的晋王,是如今已被立为太子的李治,他最年幼的儿子。在失去承乾、泰、佑等多个儿子后,这个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九子,成了他唯一的选择。有时李世民不禁会想,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这个通过流血政变上位的人,最终只能将江山交给一个最不像他的儿子。
等待李治期间,皇帝陛下又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次,他见到了长孙皇后。
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穿着他们大婚时的凤冠霞帔,笑容温婉如初。那是大业十年的春天,他十五岁,她十三岁,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唐公嫡子,一个是长孙家的小姐。洞房花烛夜,她羞怯地低下头,却在他握住她的手时,勇敢地抬起眼帘。
"二郎,"她唤着他,"你太累了。"
他想握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指尖穿过虚幻的光影,只触到冰凉的空气。
"观音婢,我..."他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为君二十三年,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隐藏情绪,甚至在最亲密的妻子面前,也渐渐戴上了帝王的面具。
"我知道,"长孙氏的眼中有怜惜也有哀伤,"你都背负在心里太久了。"
"我毁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哽咽,"承乾,青雀...我像父亲一样,没能做好一个父亲。"他想起李渊晚年那双失望而痛苦的眼睛,如今他才真正懂得那眼神中的含义。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世上没有完美的父亲,只有永远学着做父亲的人。你给了他们一切,唯独忘了给宽容。"
"我对不起你,没有教好他们..."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她的影像开始模糊,"我也去得太早..."
"别走!"李世民急切地呼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
当他再次睁眼时,李治已跪在榻前,眼中含泪。这个二十二岁的青年长得更像母亲,眉目清秀,气质文弱,与年轻时作为秦王的李世民英武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