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蚀的钢筋刺破土层时,苍第一次感知到“光”。

不是三千年前景泰蓝釉色里流淌的天光,也不是六百年前敦煌壁画上佛陀指间的金光。是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惨白,从裂开的地缝里灌进来,像极了他记忆里最后那个雪夜——崇祯皇帝自缢的煤山,落雪映着宫墙的残红,也是这样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被困在这具躯壳里太久了。

从战国末年那个方士将朱砂混着汞砂注入他颈动脉开始,时间就成了附骨之疽。他看着嬴政的陶俑军团在地下沉默列队,看着霍去病的铁骑踏碎祁连的雪,看着黄巢的兵卒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焚烧经卷。他像块被流水冲刷的顽石,所有的情绪都被磨成了粉末,只剩下对“生”的模糊执念,和对“血”的本能渴求。

这次苏醒的契机,是一台液压钻。

工程队在城郊开发新楼盘时,意外打穿了他沉睡的墓室。冲击钻的轰鸣震碎了覆盖在他身上的青膏泥,当冰冷的空气涌入胸腔,苍猛地睁开眼。

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像两潭万年不化的古潭。眼白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却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收缩成针尖。他试着活动手指,关节发出“咔哒”的脆响,像是生锈的合页被强行掰开。指甲缝里还嵌着汉代的朱砂,那是他最后一次“进食”时,从一个诸侯王的侍妾颈间抠下来的。

“挖到东西了!” 地面上传来人类的呼喊,带着惊慌和兴奋,“好像是……棺材?”

苍缓缓坐起身。他身上的锦袍早已朽成碎片,露出青灰色的皮肤,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微微搏动,流淌着早已失去温度的血液。他能听见地面上那些生物的心跳,杂乱,急促,像擂鼓一样敲打着他的耳膜。

那是“生”的声音。

他撑着棺椁边缘站起来,墓室顶部的裂口越来越大,几束光柱直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仰头望去,看见几个穿着黄色安全帽的人影在晃动,他们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三千年了。他几乎要忘了鲜活的血液是什么滋味。

就在他准备纵身跃出裂口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任何他听过的生物发出的。既不是虎啸,也不是狼嚎,更不是人类的哭喊。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与痛苦的咆哮,像破风箱被强行拉扯,又像钝刀切割着腐肉。

地面上的人类突然安静了。

紧接着,是更剧烈的骚动。尖叫声、奔跑声、金属碰撞声,还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苍皱起眉。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清晰的心跳声,正在一个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沉重、毫无规律的搏动,像是坏掉的皮囊里塞着一颗腐烂的心脏。

他纵身跳出裂口。

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吊塔歪斜地插在地上,水泥罐车翻倒在一旁,流出的灰浆在地上凝固成丑陋的硬块。几个穿着工装的人类倒在地上,鲜血浸湿了泥土,但他们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而那些站着的“东西”,让苍感到了困惑。

它们的外形和人类相似,却行动迟缓,四肢僵硬地摆动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色,有些地方甚至溃烂流脓,露出下面森白的骨骼。它们的眼睛浑浊不堪,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白。最诡异的是它们的嘴,大张着,嘴角淌着涎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