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或者说,卢应望,缓缓抬起头,看着老先生,一字不差地将后半篇背完,最后甚至轻声补了一句:“先生,学生愚钝,方才一时紧张忘了词,并非存心不会,请先生责罚”
那一刻,我看着老先生惊疑不定、逐渐缓和乃至泛起一丝惊喜的脸,看着周围同窗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那个熬夜猝死、被灶台和抱怨淹没、人人轻视的家庭主妇,已经死了
彻彻底底地死了
现在,我是卢应望
一个拥有无限未来,一切皆有可能性的少年郎
既然占了这身份,占了这年轻而富有潜力的躯壳,总不能活得太差,前世那些憋屈,也该换种活法了
仗着辅导儿子练就的童子功和成年人的理解力,那些晦涩的经文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甚至能不经意的提出些让夫子拍案叫绝的见解
“卢家郎君转性了”
“应望兄此番大病一场,竟开了窍,真乃奇事”
赞誉声像潮水般涌来,我享受着这种目光,更加如饥似渴地恶补一切知识
不为别的,就为这呼吸间都透着自由空气的男子身份,就为这可以读书明理、行走四方、被人正眼相看而非困于灶台方寸之间的特权
我学着男子的仪态,行止间刻意放缓放稳,说话时刻意压低声线,力求温润
我知道唇角弯起怎样的弧度最能显得温和无害,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
我知道作揖时,躬身的角度,双手交叠的位置,如何能既显恭敬又不失风骨,透出翩翩风度
这一切,于我而言,似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我,既是演员,也是唯一的导演
我将前世里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伺候公婆丈夫儿子的本事,全用在了这里,只是目的已截然不同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很快,卢家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名声,不再局限于学堂同窗之间,它像是生了翅膀,传遍了全县
人们提起卢应望,不再是最初那个顽劣愚钝、需夫子严加管教的形象,而是一个大病之后幡然醒悟、勤学知礼、姿仪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父母喜极而泣,仿佛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忙不迭地为我定下了城里最有才名的柳家姑娘,柳云时
纳采、问名、纳吉……六礼依序而行,急促又隆重
慢一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就会飞走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烧,喧嚣散尽,只剩下我和坐在床沿、顶着大红盖头的新娘
我握着秤杆,手心有些汗湿
挑开盖头的那一刻,呼吸微微一滞,新娘确实如传言所说,容貌清丽,气质清冷,像一枝覆着薄雪的寒梅
她抬眼看我,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新嫁娘的羞涩与不安
“郎君”她开口,声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清冽
“妾身有心悦之人,父母之命难违,妾既入卢家门,自会恪守妇道,执掌中馈,打理家事,必不令郎君蒙羞”
我愣住了
并非因她这石破天惊的坦白,在这时代,新妇于洞房夜对夫君说出这番话,堪称惊世骇俗
而是因为……这场景,这话语,何其熟悉
像极了前世的我,在无数个夜晚,对着镜子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婚姻,就要承担起责任,做好妻子,做好母亲,哪怕早已耗尽所有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