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媛娘娘,薛太医到了。”
正说着话,外间有御前宫女禀报。
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但她又怎能让他轻易心安理得地睡觉。
沈珮玉看了一眼紫苏,紫苏瞬间会意。
她反身关上殿门,看向面前的几人,俯身行了一礼,“娘娘身体不适,已然睡下了,真是有劳薛太医半夜走这一遭了。”
那宫女看向殿内,烛火确实已经熄了,她为难地点点头,“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东配殿,正更衣的裴玄禛听到小顺子禀报,“启禀陛下,充媛娘娘已然睡下了,薛太医没能进紫宸殿。”
“睡了?”
裴玄禛看了一眼天色,确实,这个时辰她往日早就睡了。
但这病也没看,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他吩咐,“让薛仲在乾元宫待命,明日一早立刻给沈充媛看医。”
“是。”
夜里,裴玄禛洗漱后躺在东配殿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一闭上眼就是那阵痛苦的咳嗽声。
他掀开被子,扬声喊,“李恪忠!”
墙角打瞌睡的李恪忠一个激灵,“欸,奴才在!”
他连滚带爬进殿,“陛下,您有何吩咐。”
“雪梨羹送到紫宸殿了么。”
李恪忠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是,早就按照陛下的吩咐送过去了。”
他躺下身子又不放心地起来,“紫宸殿的炭火可还足?”
若是紫宸殿炭火都不足,那天底下的人都得冻死了。
再者,紫宸殿烧着地龙呢啊陛下!
“上好的银丝炭燃得足足的,奴才还盯着让人又换了更厚实的被褥……”李恪忠正洋洋得意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就听床上的人质问,“谁让你换被褥的?”
“……啊?”
“算了。”裴玄禛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心里又在烦什么,睡也睡不着,索性直接翻身而起。
李恪忠眼皮子一抽,赶紧上前跪着伺候穿靴,“陛下,这通宵达旦,您龙体吃不消啊。”
“谁说朕要去批折子。”裴玄禛推开他要服侍的手,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李恪忠欲哭无泪,拿着大氅在后头追,“陛下,天气寒冷,您慢点!”
他回头轻斥,“闭嘴,再嚎把你舌头割了。”
李恪忠紧抿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紫宸殿的大门被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裴玄禛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回自己的寝殿还如此蹑手蹑脚。
外头那丫鬟睡得跟猪一样,虽说省了药,但这么没有警惕心,日后怎么护主。
他边悄无声息地走近,心里边盘算着明日调两个御前太监去清宁宫。
一整张大床,沈珮玉睡觉时总是习惯性贴在最里侧,她身子蜷缩成一团,空了一大片。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透过微弱的月光,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
裴玄禛动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伸出指尖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发热。
坐在这,明明什么都没做,但躁乱的心不知为何,偏偏静了下来。
他心底叹息一声。
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一坐,便是一夜。
翌日一早,沈珮玉醒来之时,毫不意外地嗅到了一丝清淡的龙涎香,她瞥了一眼案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新鲜花束,心里想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起身更衣时,问紫苏,“本宫记得昨夜未曾看见红梅。”
“这是李公公派人送来的,说怕娘娘闻不得这么浓重的药味,插一些红梅花中和。”
沈珮玉笑了笑,“李公公有心了。”
紫宸殿从未有过女子服饰,桌台上也大多盛放的是腰间玉佩之类。
沈珮玉起身后,一连串的御前宫女们手捧金玉首饰,绫罗绸缎进殿,足足站了好几排。
为首的琴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禀充媛娘娘,这是陛下吩咐,让奴婢们给娘娘送来的钗环,以便娘娘梳洗更衣。”
沈珮玉看了两眼,颜色不鲜艳,但料子都是上好的锦缎,其中还有一件墨狐斗篷,最为引人注目。
但她只瞧见了正中央锦盒中的翡翠玉镯。
上面刻着精致的莲纹,和她从前那枚很像。
上次他到清宁宫大发雷霆,那枚镯子被磕在桌上,已然出现了裂痕,就她手腕上戴着。
当着众人的面,她抬手拿起那枚玉镯,眼中似有感动。
“替本宫多谢陛下恩典。”
“奴婢定会转达。”
待琴心带着御前的宫女退下后,紫苏替她穿戴整齐,问,“薛太医在外面候着呢,说来替您请平安脉。”
想也知道这个点能来乾元宫,怕是待了一整夜。
沈珮玉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请薛太医进来吧。”
“是。”
——
昨夜皇后在乾元宫迎着风雪站了几个时辰,哪怕站晕了都没见着陛下的消息,在后宫传遍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沈充媛仗着身体虚弱不宜移动宫殿,竟然堂而皇之留在了乾元宫养病!
虽不知歇在哪个殿宇,但是宿在了乾元宫啊!
陛下登基以来,别说留宿这等事,便是去谁宫里多坐一会儿都是没有的!
而且紫宸殿早就下了口谕,后宫嫔妃轻易不可进,她们关怀龙体的羹汤点心是一个也送不进去。
如今一个弃妇却抢先一步住进去了,岂能不妒!
后宫不知多少地方又‘失手’打碎了茶盏花瓶,内务府器皿都要供不应求了。
颐华宫一整夜都灯火通明,陈皇后夜里起了高热,宫人太医都忙得团团转。
陈皇后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可曾来看望过本宫?”
露珠只端着药碗,“娘娘,您先喝药吧。”
“本宫问你陛下有没有来过!”陈皇后撇开药碗,不顾药汁洒了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露珠。
“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国务繁忙……”触及皇后枯灰的眼神,露珠忙捧着药碗跪下来,“娘娘恕罪,是奴婢无能!”
“呵呵……”陈皇后两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她失力躺了回去。
多么可笑。
她是一国之后,是他的妻子,他竟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冷落于她!
陈皇后心中悲戚,盯着头顶云纹牡丹样式的帐幔,泪眼逐渐变得凶狠,“沈珮玉,断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