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浩浩荡荡,队伍后面跟着十几个太监宫女,各个手捧珍宝赏赐,华贵衣冠,让人为之侧目。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半路,御驾停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沈珮玉心下一沉,是萧云舒的声音。
他会怎么做。
将她赶下去?
亦或者如同上次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罚跪。
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她紧绷的身体自然逃不过裴玄禛的眼。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她指尖泛凉,关心道,“怎么出冷汗了,冷么?”
说着将她双手拢进自己的衣袖中。
沈珮玉脑子胀胀的,心里疑惑如同翻江倒海般不平。
他没解释什么,看了一眼行礼的萧云舒,“平身吧。”
萧云舒起身后,抬眼便对上了沈珮玉那张淡然的脸,原本平静的脸骤然一变。
她看向裴玄禛,满眼地不可置信。
怒火与委屈在心底交杂着。
眼底渐渐蓄起泪水,“陛下这是如此轻易便原谅了沈珮玉?!”
“难道您忘了臣妾枉死的孩儿了么!”
她知道陛下心里装着沈珮玉,所以她不指望他能为自己孩子杀了凶手,但岂能如此轻易放过!
她更想问,难道陛下忘了枉死的其他人了么!
沈珮玉惊讶了一瞬,该感叹不愧是宠妃么,长街上就敢言辞激烈地质问裴玄禛。
裴玄禛目光锐利,含着淡淡的威压,“害死你腹中胎儿的贱婢青黛已然伏法,淑妃,你逾矩了。”
萧云舒明显被这句话打击到。
她单薄的身影站在原地晃了晃,张口想反驳,想质问,想嘶吼。
但终究还是无法与帝王威势抗衡。
良久,她缓缓俯身,一字一顿,“臣妾,知错。”
垂下的眼底盛着满满的仇恨和泪水。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顾承诺,亲手报仇了。
随着御辇的远去,萧云舒直起身子,夏沫担忧道,“娘娘,沈充媛难道这么快就要复宠了么?”
“她要当靶子,本宫成全她。”
后宫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陛下出了孝期后的宠爱。
沈珮玉如今早已不是执掌东宫的太子妃,更没有沈家在她背后撑腰,这就是最引人注目的靶子。
萧云舒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冷眼旁观,就能看着这个毒妇是如何为她孩儿偿命的!
御辇上,牵着沈珮玉手的大掌,一路就没松开过。
“日后你避着淑妃些。”他叮嘱道。
沈珮玉低眉,淡声道,“臣妾明白。”
他听着这语气不对劲,犹豫半晌,还是鬼使神差解释了句,“朕没有别的意思,你到底是……”
斟酌词句,“有愧于她,她失了孩子心里悲痛,言行举止过激也是难免。”
沈珮玉问,“陛下对淑妃多有忍让纵容,也是因着她失子之痛么?”
她其实更想知道的是。
明明是他和萧云舒共同的孩子,为什么他就能如此淡漠地提起,萧云舒难掩失子之痛,他呢?
他失去自己的孩子,甚至至今膝下无子,不会痛么?
裴玄禛侧眸,“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吗?”
不然他凭什么处处忍让萧云舒?
又似是想起什么,眼神黯淡了几分,“终究是朕对不住他。”
沈珮玉想,这个对不住,大概说的是为了权衡朝堂,没能给萧云舒中宫之位吧。
清宁宫前,御辇稳稳当当地停下,裴玄禛迈步下来,衣摆随之划过。
他没离开,反而是转身伸出手。
沈珮玉眨了眨眼,两人对视几瞬,她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裴玄禛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她踉跄着撞进男人坚硬的胸膛,发间银簪扫过裴玄禛的下颌,眼尾略带薄红,“陛下……”
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让裴玄禛龙颜大悦,他俯身,手指穿过她的膝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在她惊呼中跨过宫门门槛,穿过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宫人,径直进了主殿。
李恪忠挥着拂尘,“都跪着干什么,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是,李公公。”
打发走了跪了一地的宫人,他自己则带着御前的人守在正殿门口。
清宁殿中,沈珮玉被放在榻上,裴玄禛俯身,双手撑在她膝盖两侧,从正面看,好像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他呼吸沉重了几分,手指抚过她瘦削苍白的脸庞,在心底描绘着她的轮廓。
“阿玉。”
许久,他嘶哑的声音响起,沈珮玉眼睛震颤。
从兴和四十二年五月,萧云舒那胎出事到现在,半年的时间,亦或者加上前世的五年,他第一次这么唤她,仿佛一如既往。
好似两人之间从来没有那些隔阂。
“陛下……”她失神地喃喃出声。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眼尾的湿意,“过往的一切,朕既往不咎,日后,我们还和从前那般,好不好?”
既往不咎么。
沈珮玉想,这个词太过虚伪。
是施舍,是彻底将她定罪。
她不喜欢。
那被所有人欺辱磋磨的五年,亲生儿子一出生就被抱离身边的三年,她忘不了。
敛下眼中思绪,再抬眼时,她泫然欲泣,豆大的泪珠像断了弦的珠子一样从眼中滚滚而落。
沾湿了他的手指,龙袍上也濡湿了一片。
“乖,不哭了。”
抬手替她抹去泪珠,却怎么都抹不净,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样。
裴玄禛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钝痛,像有一把锤子在敲一样。
“真的么……”她就像终于盼到这句话一样,不敢高声语,“臣妾生怕这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也不愿意醒来的梦。”
手指胆怯到只敢攥住他的衣角。
他指尖顺着她的脸庞下移,轻轻捏起下巴,对准那张粉唇,低头吻了下去,这一吻带着怜惜,又有几分不易察觉迫不及待。
沈珮玉起初有些怔愣,随后缓缓闭上眼,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渐渐仰着头回应他。
耳畔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分不清是谁的。
大胆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颈。
良久,裴玄禛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自是真的,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沈珮玉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闭上眸子微微点头,“陛下,臣妾信您。”
裴玄禛翻身揽她入怀,捏着她的手指,“无人之时,像从前那般唤朕,可好?”
她依偎在他怀里,闻言眼中泛起点点情愫,像灵动的狐狸一般,仰头在他下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阿禛。”
熟悉的称呼让裴玄禛这段时日以来荒芜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而清宁宫沈充媛被陛下亲自以御辇送回清宁宫的消息,也如风一般传遍了东西六宫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