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夜的风,像裹着砂砾的刀子,刮过“赤焰”基地高耸的合金围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不安的巨兽之眼,在基地外围的荒芜废土上来回扫视,将断壁残垣和扭曲钢筋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围墙之内,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股浑浊的暗流正悄然滋生、涌动。

凓晚独自坐在指挥中心顶层的专属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基地内部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压抑紧张的景象。指尖在冰冷的战术平板上无声滑动,一行行加密的监控报告流水般掠过屏幕。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文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同一个核心——关于她身份的谣言,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

“S级?怕不是虚张声势吧?”

“深渊之眼……我听说他们最擅长改造人体,制造人形兵器……”

“要是真的,我们岂不是在给怪物卖命?曙光基地的人说得对……”

尤其是那些后期收编的原曙光基地人员,眼神里那份初来时的敬畏和试探,如今已被赤裸裸的怀疑和不信任所取代。几个穿着曙光旧式作战背心的身影在食堂角落聚拢,交换着讳莫如深的眼神,压低声音的交谈被风送进监控拾音器的范围,内容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

凓晚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某个被放大的监控画面——那是沈青,正微笑着将一份文件递给一名原曙光基地的小队长,神态温顺谦和,无可挑剔。然而,那笑容落在凓晚眼中,却像覆盖在刀锋上的一层薄霜。

谣言?试探?抑或是……毒饵?

指尖在平板上轻轻一敲,一个简洁的指令瞬间发送至基地所有公共通讯频道。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随即在走廊、宿舍、训练场的广播中响起,毫无感情地重复着同一个命令:“基地公告:为全面掌握成员异能进化状况,提升整体战力,将于三日后启动全员异能等级复核评定。所有成员,务必准时参加。缺席者,按违纪论处。”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基地表面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焦躁和窥探。有人眼神闪烁,有人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有人则带着幸灾乐祸的隐秘期待,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指挥塔的方向。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基地紧紧包裹。凓晚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几乎融入窗外深沉的黑暗。基地外围,几道鬼祟的黑影如同被惊扰的蟑螂,正贴着围墙根部的阴影,朝着一个废弃的维修通道口快速移动。通讯器里传来魏远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目标锁定,行动组就位。三、二、一——收网!”

基地外围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夜幕,精准地钉在那几个仓皇的身影上。几声短促的呼喝和金属碰撞声后,一切迅速归于沉寂。魏远的声音再次响起,简洁有力:“目标四人,全部拿下,无漏网。正在押往A区审讯室。”

审讯室的白光惨烈得刺眼,仿佛要将一切阴影和谎言都彻底焚毁。冰冷的金属椅上,一名被魏远小队截获的原曙光士兵面如死灰,汗水浸透了脏污的衣领,在强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魏远像一座沉默的火山伫立在旁边,眼神锐利如刀锋,周身弥漫着刚从战场带下来的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息,无声地压迫着整个空间。

“说!”魏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硬度砸在空气中。

那士兵猛地一哆嗦,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神绝望地扫过魏远腰间沾着暗红污迹的战术匕首,最后崩溃地垂下头,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是……是沈青!她……她暗示我们,说首领的身份有鬼,重测异能就是清除异己的开始……说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她给了我们地图……让我们去西边的‘野狼’据点……”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恐惧。

审讯室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凓晚走了进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空气上。她没看椅子上瘫软如泥的士兵,目光径直投向被魏远带进来、静静站在角落阴影处的沈青。惨白的光线切割着她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沉入幽暗,她脸上那惯常的温顺柔和,此刻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依旧纹丝不动地挂着。

“沈青,”凓晚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指认你的人,就在这儿。”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椅子上那个抖如筛糠的士兵,“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沈青缓缓抬起头,迎上凓晚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像无风的深潭,看不到一丝涟漪,更遑论慌乱。她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的文职制服袖口,动作从容不迫。

“补充?”沈青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声音清晰平稳,“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凓晚首领。”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却带着一种针尖般的锐利,“您是否真的值得我们所有人豁出性命去效忠?如果您……真的与‘深渊之眼’有关联,”她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那我们,就该早做打算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魏远抱着手臂,肌肉紧绷,眼神死死锁住沈青,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凓晚静静地站着,没有立刻回应。冰冷的霜雪仿佛在她眼底凝结、堆积,无声的重量沉沉压下,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沈青平静的面具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那你现在,”凓晚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一字一顿,“觉得呢?”

沈青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能刺穿灵魂的寒冰视线,沉默了足有四五秒。当她再次抬起眼时,眼底深处那点针尖般的锐利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微光,像是挣扎后的孤注一掷。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却异常清晰,“但我愿意……赌一次。”

凓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那霜雪般的视线仿佛要将她彻底剖析。最终,凓晚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闭合,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惨白和沉重的赌注隔绝在内。